“我不能讓他那麼說你。”
默然十指相扣,他漫出笑色,眉間深邃的沉鬱一絲絲退散。他是想告訴她,其實這些,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是,如今他總算能稍稍走入她緊閉的心懷,哪怕僅僅一小步。她總算總算,有稍許在意自己。
馮善伊皺起眉看,看著明明被罵仍是笑得舒然的拓跋濬,搖搖頭:“你是個怪人。你們一家子怪胎。”
那一日昏後,他們執手同回宣政殿。滿溢溫香的內殿中,她靜靜燃起一豆燭燈,照亮臺前伏案持筆的拓跋濬,暖橘色的光芒融映著他的眸眼。她想起許多年前,她遞給赫連一盞燈火,要她仔仔細細看清了自己。
如今她持燈映落自己與拓跋濬之間,她開了口:“我有話同你說。”
他舉筆抬眸,藉著橘色昏光凝她。
唇一張一合,沒有發出聲音。她猶豫了很久,探出手貼著他脖頸摸去,滑過下頜,冰冷又溫軟的唇。他放落筆,反手接住她的手,有意無意的摩挲,眸已鎖緊。
燈燭一晃,心在悸怕。他會不會。。。。。。就此失望,生氣,終而後悔。。。。。。
努力展開笑顏,便像初次見他時強撐起的歡顏,在憂慮中逐漸顫抖的微笑。
“我。。。。。。”無力再笑了,好可恥,這般的假笑,“我其實。。。。。。”
猝不及防,他推案立起身來,淡淡旋身出步,長臂繞過她腰身,在她張口結舌的猶豫之中先行截住那之後所有的言語:“我累了,今兒不想判摺子。我們歇去吧。”
他攬著她便走出幾步,步子稍一怔,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胸口有些抖動。
她靜靜凝著他的所有反應,試圖咀嚼一切深意。
他回身至案前,落目那一盞閃起微弱光亮的暖燈,沉眸輕虛間,一抬手即是掐滅。昏黑的後殿,繞起那一絲灰白的青煙,嫋嫋升起,浮散空中。
她還在發愣,已不知他又是何時重回她身側,牽著自己的腕子入內室。
簾幕揚起又落的剎那,她最後回眼,瞧去那一盞已是掐盡的燈燭。許多年前,那個漆黑陰鬱的夜晚,赫連在她面前擲下的同一盞燈,如今是由他親手掐滅。
她想,這一生,她都不會對他再費言半字。再也不需要了。。。。。。
胡笳漢歌 046 終於走出
046 終於走出
滿室血腥氣,拓跋雲閉目在暗室中,不肯燃起一絲光明。
他想起自己地位卑賤的母親,還有對他而言無比遙遠的父王,他離他們好遠,遠至背影模糊,連夢都不入。六歲那年,母親去的,她殉了父王,是皇祖父的主意。除了東宮太子妃,父王所有的女人,皆死在那一夜。那一夜,比此時更寂更黑。
他跪向西苑的方向,聽見無數悽慘又絕然的哭聲由暗室傳出,那紛擾的哭音中,他聽見了母親一聲一聲喚著阿雲,那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淹沒。他最後揚起頭來,望去夜空,尋不到星星,也不見月光,乳孃將他包裹在懷中,他哭得失了氣力。若父王不死,母親也不會死。
從小,他便這般告訴自己,由此也從未忘記過。
“為什麼,你連三日都不肯等?”常太后的聲音滾入腦海,她又恨又惱,那模樣似絕望極了。不是不肯等,而是不能再等了,三天太長了。他半刻也不想等。
宮人將玄英拖出,她已失了所有氣力,癱軟地俯倒在地,掙扎著揚起頭,一臉不屑地揚起微笑。她的臉色一定不好看,只是此刻拓跋雲的臉更難看。
“你不是讓我撒謊嗎?”她吐出一口血水,轉過半張臉貼在地上,輕輕笑著。
他要她說謊,她於是還是說了,只可惜,是不合他心意的謊言。
拓跋雲滿心疲憊地起身,無力與她爭執,推開一盞窗,冷風漏入,頭痛欲裂。
他說:“我實在不懂你。”
“因為我是人。”她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平靜相接,“是我想,想做一個人,而非畜生。”李嫿妹臨死之時,要自己對天發誓,這一生再不能做傷人傷己之事。再沒有比她玄英更信守諾言的人。
“她,就那麼好嗎?”拓跋雲蹲下身,一手擦過她面上的傷痕,目中含痛。此刻,他竟有些心疼眼前這女人。
玄英似一躲,避開他的手,這一生中唯一能碰自己的男人,只能是宗長義。
“王爺難道不曾用心看人嗎?”她反問著,半撐起身子,慢慢咳血,深深笑著,“她很好,她那樣的人,是無數個任城王也比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