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到後院。
酒樓的後院除了後廚外尚有一個不大的院落,除去茅廁、柴房外尚有一口水井。李玉娘走到水井邊上,搖上半桶水又用水瓢舀了半瓢水就著瓢咕咚咚了喝了。沁涼的井水滑進咽喉,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抬起頭,看到牆角一棵樹上開著粉嘟嘟、白淨淨的花朵。分不清是桃花還是杏花,可這樣看著這近似招搖般在春天綻放的花朵,她只覺得原本的鬱悶心情也隨之一暢。
聽到身後一聲微響,她立刻轉過身去。看到正低頭看著腳下絆到的掃帚的朱子鈺,不禁皺了下眉。
“這位客官,可是要去茅廁?再走幾步,往左拐就是。”溫和地笑著,她的臉上俱是職業化的殷勤,全不顯半分真實情緒。
朱子鈺抬起頭來,看著她,皺起了眉。“這裡沒有別人,不用裝得那麼辛苦。”
李玉娘啞然失笑,她何嘗不知這位跟進後院來絕不會是為了什麼找茅廁這樣的事情。可是,“我只當朱大官人是不想讓人知道你我竟是舊識的呢!”她淡淡淺笑,可眼神中到底帶出一絲嘲弄之意,“其實,做陌路人,對大家都更好。”
一雙薄唇抿得只餘一條縫。朱子鈺默默看了李玉娘半晌,才道:“不要再在這裡做焌糟了,若讓人知道我從前的女人做這種拋頭露面的活計,我也面上無光……”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李玉孃的臉上已經漲紅。
“我做什麼,關你朱大官人什麼事呢?你也說了,從前的女人,現在賣也賣了,我早就成了別人的女人,您還多什麼事兒呢?”尖酸地哼著,李玉娘想起之前雲氏所做過的事情,先就在心裡給朱子鈺定了罪過。大概,眼下這份工作又保不住了吧?因著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她便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不怕死精神,也不去看朱子鈺變得難看的臉色,她冷笑道:
“你們兩夫妻還真是象!人也賣了,錢也拿了,明面上恨不得把人推得遠遠的沒半點干係,可背地裡卻又想把人抓在手心裡操縱控制。朱子鈺,你們真以為有錢就成了神,了不起了!可以把我這樣的小人物踩在腳下不顧人的死活嗎?是啊!我這樣的小人物。命如草芥,不值錢。可你不要忘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氣呢!你們要是真要趕盡殺絕,把我逼上了絕路,我這個光腳板的窮鬼還真就不怕你們這些騎馬坐轎的大官人們啦!”
朱子鈺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望著李玉娘。眼中現出一絲疑惑之色。從李玉孃的話裡,他也聽出來了,看來雲氏是對她做了些什麼。這不奇怪,雲氏的脾氣他也是知道的。讓他疑惑的是眼前這個腰繫青巾,一身布衣的女人。雖然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聲音,可站在他面前叫囂的這個女人真的不是他記憶中所記著的那個李玉娘。
記憶中的那個李玉娘是個象貓一樣的女人,有些嬌,有些妖,很會討好人,有時候也象貓一樣伸出爪子發發脾氣,可是卻是帶著撒嬌的姿態只讓人覺得是在增加情趣。那是個曾經帶給他過快樂,讓他曾有過短暫放鬆的女人,所以哪怕現在她已經不是他的女人,可他的情緒從始自終都還帶著淡淡的憐惜之意。可是,突然之間,他就發現眼前這個女人不是他記憶裡的那隻貓,而是一個張牙舞爪隨時都要拼命的雌豹。讓他覺得如此的陌生。
皺了下眉,他緩緩開口道:“你變了很多。”不只是態度,就連舉止也是。象剛才那樣捧著瓢喝水的事情,若是以前,貧家女出身的李玉娘也不會做出來這樣的舉動。
李玉娘聞言,先是有些心虛,但立刻就理直氣壯地哼了一聲,“是啊!我變了很多,這還要拜朱大官人所賜了。”突然舉起手來。她故意把那隻新近多了許多劃痕還有燙傷的手在朱子鈺眼前晃了晃。眼看著朱子鈺微眯起眼不說話,她的心裡更覺得暢快。就算有熟悉從前的李玉孃的人站在眼前又怎麼樣?她可是有正大光明轉變的理由。就算她再怎麼變,也可以歸為是遭逢人生大變受了刺激所至嘛!
朱子鈺保持著沉默,事實上他除了沉默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原本他還帶著一絲憐惜之意,帶著好意來見一見李玉孃的。甚至還想過李玉娘委屈地撲進他懷裡哀求,或者象去年七夕夜一樣軟硬兼施地哭訴,總之,種種設想他自己都是高高在上強勢的那一方。可卻沒想到他還沒說完話,李玉娘已經以這樣強硬的態度對他大吼大叫,真的,象是罵街的潑婦。讓他驚訝,讓他震動,讓他覺得——新鮮……
目光微瞬,朱子鈺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後院,為自己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而感到好笑。怎麼可能不是一個人呢?原本就是沒規矩的貧家女,現在不過是在市井之中沾染了更多惡習罷了。
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