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泉坐在旁邊,看著堅硬的冰層下,她靜謐的容顏,兀自笑了笑,伸出手指,有點怯怯地,點了點她鼻尖的位置。
“我不想讓你睡下去了,雲出。”他低聲道,“寧願你腐朽,也不願你如他們一樣,為一個執念,糾纏千年。好好地把握這最後的時間吧。”
※※※
南司月依舊很專注地盯著面前的地面,即便心中已絕望如荒原,可他的神情依舊篤定,他始終堅持著。
因為堅持,所以也努力讓自己堅信著。
“也許……這個火樹,真的只是一個傳說而已。”連老師都沮喪了,捋著亂糟糟的花白鬍子,搖頭道,“我們在那裡住太久了,很多話,總說總說,難免會失真……”
南司月卻似沒有聽到一樣,目光盈然,依舊盯著那片了無痕跡的土壤,見老師還有喋喋不休的趨勢,他輕然打斷他道,“再等等。”
再等等,再給點時間。
不到最後,他絕對絕對,不會放棄。
老師嘆了口氣,手指糾結著鬍鬚,轉身離去。
南司月則單膝跪蹲在遠處,俊魅如斯的臉,因為認真,因為這薄薄的日光,映透得青白如玉,恍惚間,有點聖潔了。
樹影婆娑,陽光被繁密的樹葉篩動,變成遊走的斑點,在他的頭髮上衣服上額上,不住地跳躍。
有陽光刺進了他的眼睛,南司月微微合起眼,正要躲開一些,身後有誰伸過一頂大大的芭蕉葉,為他擋住太陽,芭蕉葉的葉脈顫啊顫,光影浮動,那麼調皮生動。
南司月怔了怔,他抬起頭,往後仰了去,身後的人卻一呼啦躲開了,他正要起身,那人已經繞到了他的面前,認認真真地蹲下來,亦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南司月不敢眨眼,不敢呼吸,只是看著那張日日相對了三年,又久違了三年的容顏,唇角慢慢地,輕輕的,悄悄的,一點一滴地勾上去,連笑容都極淺極淺,宛如午夜一場迷人心醉的夢。
他不想醒。
可是陽光明明那麼大,那些跳躍的光斑,也同樣灑在了她的身上。
那張小小的,帶著菱形的唇,得意地彎著,明亮的眼眸如同月牙,瀲灩著萬月傾灑的光輝。
他的眼睛頓時溼潤了。
這一次,沒有下雨。
南司月終於撥出了第一口氣,手臂,也在呼吸間,輕輕地伸過去,將她拉近,拉到自己懷裡,再狠狠地抱住。
“雲出……”這兩個字,在舌尖轉了那麼久,終於能宣洩而出。
雲出乖巧地靠著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臉微側,安安靜靜的,即便他把她摟得那麼緊,緊得似要把她揉碎了。
也不知道他們相擁了多久,雲出終於開口,說出她這些年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我想去看遠方。”
“好,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南司月拉起她,什麼都不去問,什麼都不去想,只是緊緊地握著她冰冷而柔軟的手。
這一次,說什麼,他也不會再鬆手。
雲出也隨著他,隨著南司月的腳步,她走得有點慢,太久沒有落地了,腳踩在地上的感覺,還很生疏,他發現了,於是轉身,將她打橫抱起,往馬車那邊走去。
遠方還在陽朔,因為地理原因,陽朔始終能躲過戰亂的紛爭,所以,南司月授意阿堵他們留在這裡,從這裡到陽朔,即便馬不停蹄,也需要兩日時間,可是,她是真的很想遠方,很想知道遠方現在到底長得什麼樣子了。
南司月沒有時間和大家告別,直接上馬,讓她好端端地坐在馬車上,然後,手一抖,扯動了韁繩。
車輪轆轆,馬車很快消失在視野裡,草植和御珏站在樹林後,兩人的神色都是黯然。
“真的……只有五天時間嗎?”草植嘆了一聲,輕輕地問,總是故作老成的臉,終於顯露出本來年齡的脆弱。
“五天是最多的時間。”御珏低聲回了一句,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笑笑,“不過,對於他們而言,這也是一段極長極長的時間了。”
五天的相守,長過一輩子的孤單。
“那夜泉呢?夜泉沒問題吧?流了那麼多血……”草植又皺皺眉,低喃地問。
御珏還是笑,“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他嗎?他現在死了,豈不是更好?”
“我是討厭他,所以,他如果現在死了,就是得償所願,豈非太便宜他了?”草植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扭頭朝老師的房裡走了去。
御珏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