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可也沒這麼勤快的。
回府的路上,我問老六我是不是經常說夢話。
老六從後視鏡裡看著我尷尬而隱晦地笑,說太太說不說夢話他怎麼可能知道。
我稍稍想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我的問話的確有問題。
行了一半,老六放那兩個僕人下車,並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像是暗語。
“你的傷好了嗎?”當車再次開動時,我問他。
“託太太的福,全好了。”
“你什麼時候受的內傷,好像很嚴重。”
“幹咱們這行的,很正常。太太還是不要問了。”
“好吧。”我知道他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從他的尖腦袋上就能感覺得出來。
“太太,你不要生先生的氣,其實他很少對底下弟兄發脾氣。最近的事情比較棘手,偏偏又遇到不太順心的事,加上身體有傷,這才暴躁了點。”
“哦?不順心的事,他會有不順心的時候?”我覺得詫異。瞧他那股霸氣,好像天大的事情都能搞定。
“唉,太太你年紀太輕,不懂這些。本來我不該說內部的事情,但太太怎麼說也算是自己人,有些話我就不瞞你了,其實先生在漢口很不得志。他仗著自己功夫高,謀略多,經常打破常規按自己的方式帶領弟兄們做事,雖然效果很好但難免引起上峰不滿,說他冒進,冒險,不服從命令。這些天府里人事調動大多是針對他的。如今,他手底下帶熟了的弟兄沒剩幾個,這不等於把他架空了。你說他能不惱嗎?就憑他一個人能幹什麼?我真替先生擔心,他拼死拼活為黨國效力,可一些不賣命的雜碎卻嫌他不服管教,動不動拿官階壓人,還不如日本人會籠絡人心。我都替他不服氣。”
我聽著心驚,爾忠國是因為這個發脾氣嗎?發就發了吧,可為何拿我淌口水、說夢話說事呢?莫名其妙。
我睡覺真的淌口水嗎?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角。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下來,如果我有淌口水的習慣我媽媽會第一個發現啊。
他是個大騙子,為了損毀我什麼謊言都能拿來說!原來我不幸當了他的出氣筒。
“……太太得有心理準備,唉,沒準到後面你也會被人拿來當事情說。”
“我?我有什麼值得說的,沒用的笨女人一個。”
“幹咱們這行是不允許帶家眷的,可先生帶了你來,多少會引起非議。這也會成為先生藐視法紀的把柄之一。”
“好啊,讓他們把我非議走,算他們本事。”
“那太太捨得離開先生麼?”老六從後視鏡裡瞥了我一眼。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我突然警覺起來。他不會是受爾忠國之命故意來探我的口風吧。
“安心開車,你問的太多了。”莫名的,我煩躁起來。
從前只知道國民。黨內部不和,互相傾軋事件時有發生,但沒想到光是一個小小的爾府也暗流湧動,如此複雜。
爾忠國,你還有精力為我的事情算計來、算計去嗎?
哼哼,就怕到時候不是憑你的蠻力就能決定我的去留了。
“太太說的是,怪我多嘴,但太太得為自己多考慮點,應該不會有錯的。” 老六那圓滑的聲音灌入耳內。
“嗯。你說的也是。像田大媽那樣的人不止一個,對我有意見的也不在少數吧。”我憶起那老特務空洞的眼神和臨死時憤怒而絕望的表情。她臨死前說過什麼來著?雖然時間不長,但已無法記清內容,只記得跟老六有關。老六真是中統的人嗎?他現在卻在為軍統賣命,又是為什麼?難道他取得爾忠國的信任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太怎麼這麼想?沒人會跟太太過不去,除非那些嫉妒太太的女人們。就算有人想對付太太,我也不會讓他們得逞。”他說完,好像覺得此話不妥,立即補充道:“先生這關就過不了。”
“謝謝,你有這份心我就很感激了。”
當天晚上,我再度失眠,卻找不到那個導致我失眠也可以幫助我不失眠的人。
第一次,因為他而失眠。
他閉著的眼睛,輕顫的長睫,粗糙而溫暖的手掌不時出現在我的腦海內。尤其他蒼白而倦怠的面容和發怒時促狹而受傷的表情競相在我眼前上演表情劇,哪怕夜再黑、心再沉也遮蔽不掉。
我將枕頭死死抱住,在它身上揉捏發洩。
他變態,你不可以變態,我對自己說,拿頭狠狠地撞枕頭。再不睡覺,碰死自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