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的是已經長大成人的我居然住進了房齡才二十多年的鹹安坊。看著每家每戶花崗岩壘砌的門框和門楣,我心頭髮酸,哀嘆外婆走得太早,才五十九歲啊。若她仍健在,一定會勸我媽媽不要同意離婚——媽媽最聽她的話。那麼爸爸媽媽還會是一家人吧。即便我失蹤了,他們還可以相依為命,不至於只有媽媽一個人獨自應付。不見了唯一的愛女,她該有多傷心哪。
不知不覺,我的眼睛溼潤起來。
爾忠國連叫了我幾聲,我才回過神來。他對我有些惱火,叫我別像個招牌一樣豎在路當中。
我更惱火,他叫我“辛鳳嬌”,這本來就不是我的名字,我如何快速反應得過來?
我讓開道,發現三個僕人早就忙碌開了。這兩男一女三個僕人中,中年女人是其中一個男僕的妻子,都是恩施人,另一個男僕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是武漢當地人。
忙碌了一個時辰,總算安頓下來。但一個問題困擾著我——今晚如何睡?現在已是晚上,很快便面臨這個尷尬的問題。一想到要跟一個特務同床共枕,真是揪心啊,跟與狼共枕何異?隨時都有性命之虞啊。
中年女人煮了一大鍋面給大家充飢,特意給爾忠國的麵條裡放了兩隻雞蛋。
我沒有享受到此種特殊待遇,湯麵上飄著幾粒蔥花而已。
臨晚休息之際,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我被安排在二樓西側的一間臥房裡,他的臥室則在二樓東側,中間隔了一個天井,這比在興福鎮時的狀況令人踏實多了。而且讓我舒心的是這裡有洗手間,有坐式抽水馬桶,有算得上現代化的淋噴頭,還有大浴缸——與我那個時代的相差無幾。比起興福鎮上家家都有的夜壺不知進步了多少倍,當然清晨也不會聽到倒夜香的鈴聲。
唯一與興福鎮待遇相同的是房門被鎖上,第二天早上才能開啟。
中年女人告訴我有什麼事情儘管叫她,她就住在我隔壁,彼此中間只有一道薄薄的隔板。
三個僕人對我很是客氣,但一番接觸下來才知道他們的客氣是建立在我不給他們找麻煩的基礎之上的。我剛想出去溜達一下,中年女人立即衝過來將我拖了回去,並繃著臉告訴我爾先生髮話沒經過他的允許我不可以隨意外出。
爾忠國的手段我領教過一二——他自有辦法讓這些僕人服服帖帖、維他命是從。但我懷疑他們根本不是僕人,極有可能是他的手下。那個中年女人挺有力氣,光她一個人我就應付不來,何況還有兩個男人跟她是一夥兒的。
爾忠國的社會公開身份第二天便明朗了——湖北郵政管理局郵務長司密斯的高階助理兼私人保安組組長。同時他還是“景輝南北貿易商行”武漢分店的老闆。這家商行進口各類緊俏物資,跟當地各大洋行往來甚密,也就是說跟各國洋鬼子打交道很頻繁。能搞到這些保護色很不容易。我猜那個佟先生應該起了關鍵作用。他好像也是武漢人,背景不會簡單,否則如何能早早地將這一切事務安頓妥當?
爾忠國一大早就去拜訪他的英國主子——司密斯先生。回來後又忙著寫信給辛老爺,看樣子心情挺不錯。
等他將信封粘好,遞給下人之後,我故意問他日本人侵佔了武漢,為何不委派他們的人做郵務長呢?我這麼問是想跟他套套近乎。也許,相處一陣子後,他會發現我這個人很單純,根本不可能是“危險分子”。那麼,他對我的敵意也會減退甚至消失。到那時,再跟他談我不是辛鳳嬌也許容易接受得多吧。
他有些不屑,但好歹還是解釋給我聽:“華中地區是國際郵件互換所在地,國際通郵關係涉及列強在華勢力,日本人不能毫不顧忌。況且郵政負責人多為外籍人員擔任郵,日本人不便強行接管。”
“既然郵政業務沒被鬼子強行接管,就可以照常進行咯?”
“並非這麼簡單,日本人在人事上指派了日籍副郵務長對郵政業務進行監視和控制,還專門指派郵件檢查員和日籍郵員控制各類郵件的進出。怎麼,你想寄信給什麼人嗎?”
我立即搖搖頭,“我很少與人有聯絡,沒必要寄信給誰。”
“是嗎?”他表示懷疑,“你不是在國外讀書嗎?難道沒有交好的同學?我可以幫你寄國際郵件,舉手之勞,但若發往國統區或非淪陷區就不那麼容易了。”
“為什麼?”我故作不明白。其實稍稍動動腦子就知道兩國交戰,郵政交通怎麼可能暢行無阻呢?
“因為日本人懷疑這些信件多半有通敵之嫌,故而控制得格外嚴格。當然,我們也有我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