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師弟,別來無恙?
臨江樓,亦是東都頗負盛名的酒樓之一。與得月樓齊名,且臨街相望,由於臨江樓緊挨著東都內河,對岸又較為空曠,每逢到了晚上的時候,樓內憧憧燈光灑上碧水,隨波晃動,璀璨如天上繁星,望去仿若置身一望無際滔滔的江水旁,是以喚作“臨江”。
此時,清幽與鳳炎正面對面地坐著。他們坐在了窗側觀景的一處最好的位置。只需微微側首,便能將那雪封水面,純白綿延不絕的美景盡收眼底。遠近的防務皆披上潔白素裝,河邊柳條變成臃腫銀條,有幾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正在冰封的湖面上玩著雪仗。偶有喜鵲叫著往樹枝上一落,撲拉拉灑下一片雪來。其狀融融。
他們的面前擱著數盤精緻的小菜,還有一壺清茶,這茶水小二已是換過數回了。方才又換上了一壺新的,此刻正蒸騰著白色霧氣。
就這般坐了一整天,彼時冬日,日落得較早,眼看著烏金緩緩墜地,最終消失在地平的那頭,周遭暗沉了起來。而對面的鳳炎,從中午至今從未曾說過一句話。
清幽端起茶水,默默地飲了一口,水汽將她眼前燻騰的霧蒙一片,因著天冷,更是在她長睫之上凝了點點露珠。
近晚時分,有小二過來在窗側掛上了一盞曉曉紅燭燈籠。掛好後,尚存輕微的搖晃將燭火晃得忽明忽暗,映得她雙眸如滾動著晶瑩露珠的海棠。鳳炎凝深看了她片刻,閉一閉眸,轉首瞧著窗外,遠處的燈火已是輝煌,他突然問道:“東宸國,真的有那麼好麼?值得你……”欲言又止。
頓一頓,他朝後懶懶一靠,又緩緩道:“據我所知,東宸國兩朝來皆是朝政腐敗,苛稅負重,早就是民不聊生。良木成腐,並非一日之蠹。即便現在再是致力整頓,也改變不了積貧積弱的事實。況且,江水後浪推前浪,盛強並弱,亦是歷史不可違背的規律。我不明白,你們究竟還在掙扎著什麼?”
清幽側首,望著臨江樓中,賓客往來,好不熱鬧。眼下,未到半年,鳳泰國已是將忍心籠絡得如此好,乍一看,哪裡瞧得出亡都之痛?這一刻,她的心底突然泛起無限的惆悵,漸漸酸澀於眸中,漸漸地疼,她低嘆一句道,“國好比自己的母親,不論她怎樣,都無法捨棄……”其實,東宸國的弊政,她又何嘗不知曉呢。
鳳炎的神情移動,目光微微一黯,彷彿是明亮的燭火被勁風一撲,旋即也只是如常。是啊,人的出身、人的母親無法選擇,卻也是無法拋棄的,一輩子都無法拋棄。與他,也是一樣的吧。他的聖母出身低微,遭人非議,也是他無從選擇的。
清幽望著他似是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語,然而墨綠色的眸中卻有柔光點點泛出,不由問道:“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麼?”
鳳炎回神,注目於她,突然淺笑著搖搖頭道:“沒有,你說得很好。”復又愣愣望著人來人往,思緒又是越飄越遠,這些人,面上都如此波瀾平靜,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臣服?還是心服?看來,人心之所向,終究是一個漫長而又痛苦的過程。
夜幕降臨,已是到了晚膳時分。臨江樓中,不遠處的平臺之上,有溫婉的女聲輕聲唱著起來。
日色慾盡花寒煙,月明如素愁不眠。風雨迷神路,山河盡國忠……御袍留血詔,哀痛何能忘……
這樣哀怨迷惘的曲子,伴著一支寒笛幽幽縷縷,訴的,皆是幽咽哀怨之情。原以為一直這般悲慼下去,不想去掉陡轉,歌聲,漸漸明朗而不凝滯,仍是思國悠悠,卻並不悽悽。
一曲終了,不會令人覺得心頭煩悶惆悵,反倒是有點點希冀的火苗滋生般。
但見那女子含笑如迎風花,在一片掌聲中俯身退下。
清幽心中亦是被那思國思鄉的歌曲打動。如今鳳泰國佔據了東都,即便生活再是安定,賦稅減輕,可是城門封鎖,互不通行,多少親人尚且在九江南邊的人,是有家歸不得,中秋不得團聚。
手,緊緊攥住茶杯,臉上卻若無其事,她緩緩問道:“右賢王?怎的。這樣的歌,你們也不禁止麼?”
鳳炎剛剛執起銀筷的手,微微一僵。她這一句“你們”,顯然是親疏分明瞭。她的心中,總歸是將他們當做了外人,從來都是。
他夾了一筷素食三絲,放入口中慢慢嚼著,半晌才答道:“管的住人,也管不住心,徒勞之事,我從不費力去做。”
清幽秀眉微蹙,尚未接過話。但聽見身側步履聲頻錯,響起了清脆若銀鈴的聲音,“這位公子,你要不要給這位漂亮的姑娘買朵蘭花佩戴呢?”音色婉轉,好似簷下正簌簌捲起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