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眼睛仰面朝天,低聲沉吟,“蘭藤草性澀,和那鍋子上的氣味有點相似,但是後者更沉斂些,可能還有一味苦若花……”
他凝神沉思的時候,平日那種略微有點木訥的神色盡去,整個人氣質端肅,巍然如山,君珂欣賞地看著,在此刻終於察覺,當初那個被大戶人家可怕規矩約束住的少年,此刻終於長成,在另一個領域,他亦光芒萬丈,凜然如神。
不知不覺眼神便帶了點欣慰,於君珂心裡,杏林是她帶出冀北的,他能有如今成就,她便覺得心安。
柳杏林思考完畢一轉頭,便看見君珂眼光,怔了一怔,笑道:“怎麼這麼看我?”
“在想當初……”君珂曼聲道,“你是大家族裡的妾生子,才能雖出眾卻沒有足夠地位保障,我是周將軍府一個替死的丫鬟,境遇比你還要不如,不過我們,都走到了現在。”
“是啊。”柳杏林眼底泛出溫柔的光,忽然笑道,“小君,忘記告訴你,前不久柳家來人,去西鄂找我。”
“哦?”
“來的是我二哥,大房嫡子,他是一步一跪,求到我門前的。”
君珂笑起來,“真的?不會就從門口開始跪的吧?”
“何必深究。”柳杏林爽朗地笑起來,“大燕皇帝又病了,當時皇太孫還沒回來,朝中急得沒法,遍尋名醫,有人推薦了柳家,柳家在我們離開第二年,就去了燕京,也算名聲響亮,他們大概是因為一直太順遂,還沒入宮問診,就誇下了海口,結果皇帝病無起色,再加上柳家又無意中捲入了燕京門閥家族之爭,這下引起了滔天大禍,無奈之下,派我大哥遠赴西鄂來求我了。”
“該!”君珂笑,“你家裡有些人確實被捧壞了,燕京水深,也是他們能涉足的?吃點苦頭吸取教訓也好。你怎麼做的?”
“燕人和你有仇,但柳家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柳杏林柔和地道,“我給了他們一些指點,讓大燕皇帝的病況有所緩和,但不能根治,小君,抱歉我做不了更多。”
“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甚至有很多時候,是違揹你的人生準則的。”君珂微笑,“下次不必了,我的仇我自己會報,你做你自己便好,不然,小心咬咬吃醋。”
柳杏林訕訕地笑起來,但眼神發亮,很明顯他和柳咬咬歷經三年,依舊處於熱戀之中,聽見她的名字都令他由衷喜悅。
只是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喜悅,不願意在君珂面前流露——她雖然情緒如常,可是納蘭述那樣的病,必然如陰影在她心頭盤旋,想著她的揹負和壓力,柳杏林微微不忍。
“小君,還記得當初嗎?那天暴雨之中,我和你從柳府府門前走開的時候,你說的話?”半晌他道。
“總有一天,柳杏林要超過他們柳家在醫學一道的地位;總有一天,他們柳家,要親奉重禮,千里來拜,伏於柳杏林門前,求他迴歸!”君珂輕輕複述。
“拜你所賜,豪言終成。”
兩人都笑起來,抱膝坐在山頭上,看晚霞壯麗,如神筆在藏青天際揮灑無邊爛漫,大片大片深紅斑斕的彩光自天那頭徐徐鋪開,恢宏畫卷,盡展眼前。
多年前覺得很重要很偉大的誓言,等到走過太多路途之後才發現,原來昔日咬緊牙拼盡氣想要達到的目標,早已被遠遠拋在身後,那些曾讓自己痛而不得的一切,也早已在心版淡去無痕。
越往高處,眼界越開,天青水闊,長風徐來。
“杏林。”
“嗯。”
“納蘭能手術麼?”
“你說的那種什麼……癌?”柳杏林微微偏頭,“大抵就是我們說的癰瘤或者‘腫’,生於體內的那種,以前我遇見過一個,撐的時日很短,那時我還沒從你那裡學會開刀,如今好歹咱們也剖過幾個肚子,總要試一試,等陛下身體更恢復些,就要抓緊進行了,只是小珂……”
“嗯?”
“我擔心你……”柳杏林目光似有憂慮,“這個手術需要人配合,我擔心你……做不到。”
君珂目光黯了黯。
是,剖別人肚子容易,那不過是別人的器官和身體,但是如果是納蘭,她是否還能保持那份冷靜?是否還能極好地配合杏林?是否會因為關心則亂,出現謬誤?
這樣的手術至關重大,需要醫者有顆淡定超脫的心,稍有差池,便是一條性命,而明白此中利害的她,會不會因為執念太過壓力太大,無法做到完美?
君珂手心微涼,卻在瞬間微笑。
“我相信我能,沒人比我更渴望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