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情天,唯此處是她歸宿。
寸寸青絲如墨,眉眼霜華,色淡似水的薄唇還殘留著她的味道,淺笑勝素雪純淨。他就那樣一直看著,看不夠似的,連眨眼都覺得奢侈,目不轉睛,深邃明亮。
白首不離,生死相依,逆天改命,也要強行留在身邊,絕不許她離去。
不是約好了嗎?
雖不同生,但必同死。
“為什麼我還活著?”她啞然。明砂不會騙她,那麼,他究竟做了什麼又捨棄了什麼,才能讓浮生已斷的她重回人間?她不想再欠他任何東西,搭上一生也償還不起。
手指拭去白皙面頰上突兀淚水,袖角沾染滴滴水漬。
“因為,我要你活著。”
活在他身邊,一起去看蘭陵花開成雪,東胡天地蒼茫,去踏遍她不曾走過的每一幕風景,去完成約定的每一個誓言,不離不棄,直至壽命終結,共赴黃泉。即便是死,她還要守在他身後,一同度忘川、過奈何,彼此提醒不要喝下會令人忘記前塵夢憶的那碗水。
那麼三生七世後,心魂相連,永不忘卻。
懷中溫黁安寧,相擁便不想再放開。既然早已決定捨棄一切,何不任由神來摧毀阻撓?
她相信,沒有人會再放手離去。
玄色身影出現在閣臺上時,忙碌的閣中子弟紛紛仰頭,如往日那般帶著敬畏忠誠的目光,看那襲久違的勝雪白衣傾世紅顏相伴於側,淡漠,不知悲喜,而神色安然。跌宕顛沛後,那對人中龍鳳終於可以毫無芥蒂並肩攜手,面向遠處霧雨流嵐,龍顏鳳姿,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蒼茫人間,浩渺六合,誰能仗劍落繁星,誰能舞絃動天下?蒼天無情,那些人卻為情瘋魔,演繹一場場曠世神話,教天逆命改輪迴倒轉,愛恨嗔痴不為罪,紫陌紅塵情所歸。
“願閣主與紅弦堂主白頭偕老,死生不負,鸞鳳和鳴,共嘯九州!”
那日嘹亮呼聲驚動了整個蘭陵城,便是江南的雪也在瞬息間為其狂舞飄揚。多少汙黑黯淡被銀裝掩埋,鴻泥雁跡,唯留江山無限拱手為聘,換一世歡愉,兩相不厭。
是夜,清歌雅響,管絃絲竹奏一曲浮生未歇,觥籌交錯,杯盞碗筷撞幾聲慷慨長笑。七重朱閣高高聳立,白玉石臺紅成赤海,從未有過的亂世繁華,笙歌妖舞。
與下面的熱鬧喧譁相比,七層閣頂,黑暗中兩抹身影安靜平和。
沒有紅燭蠟炬,沒有華貴婚服,也沒有賀喜聲聲笑容滿面,只有兩個人站在窗前靜靜相偎。
今日所有結果來得太過艱難,雖喜,卻不像那些心思單純的子弟們能開懷笑出。對歷經離合悲歡的二人而言,無塵少年,謙謙君子,昔時故人,知己紅顏……在他們身後有太多太多的人為此付出性命餘生,又遑論那些冤魂百鬼日夜詛咒。
原本天道是不許他們溫存須臾的,能這般遠離塵囂寧和相守已是天大幸福。
江山,天下,什麼事還能比得上紅塵裡凡夫俗子一腔情痴?歡喜天天降姻緣,離恨天天妒紅顏,逆天改命神譴昭昭,何必告訴她不知何時便會到來的終結?
酒盞中忽地泛起圈圈漣漪,與自家歌姬舞姬們調笑的妖嬈男子微愣,抬起頭,六出漫天飄搖。
“草木之花多五出,獨雪花六出。鳶,你知道嗎,這雪又叫未央花的。”或是酒香醉人,蹙著眉的少女總覺得今晚主人嗓音特別清和溫潤,似又有些胡言亂語之意。姑蘇相公執著竹筷輕敲杯盞,聲脆叮噹,淺笑流華:“未央,沒有結束沒有盡頭,便是說這雪花無根亦無歸。世人都說它可憐,我卻覺得,那是來自虛無的希望和未來,若是不死,總有涅槃重生的可能。”
仰面望去,高閣中漆黑一面,看不清任何東西。
那裡,誰遙望滄海桑田,誰吻去誰眼角淚痕,誰又與誰沉默無言。
兩腕交錯,鸞鳳和鳴。
浮生未歇,至死不渝。
終章 江山不若三千弦
靖安二年一月十四日,武林盟主韋墨焰與紅弦於蘭陵成婚。
同年六月,二人同往漠北數月之久,其間深受破月閣威脅的各勢力暗中結成聯盟突襲未果,反在韋夏二人歸來後受到強壓,屈於其下的四大門派慘遭屠戮,激起愈多反抗之聲。
十一月,統一僅兩年的中州武林再陷分裂局面,時恰逢朝政不穩,邊疆羌族進犯,中州大地短短數月烽煙四起,狼火喧囂,路有死殍,屍橫遍野,是為後世史書之“靖安亂世”。
靖安三年至靖安五年四月,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