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發虛,心裡也發虛,感覺不適的唇舌相黏,胸口又像餘非說的,開始氣血翻湧。
此刻宮內能制衡肖智的梁國成被他派去了鴛湖,他無人可用。是以明曉得自己是中了莫懷臣的陰謀,還是隻能指望他幫自己制住逆子。明明急得要死,語氣卻不能急,“莫大人,朕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餘非是朕的親兒子,他今日敢覬覦朕手中的江山,明日就敢出賣丞相,與紹淵為敵。朕不管他曾經承諾過什麼,只要莫相肯明辨是非懸崖勒馬,朕平安之後,朕可以將他許諾事物再加雙倍奉送。朕自問待莫大人不薄,望你考慮清楚,莫要行差踏錯。”
聽著這番恩威並重的言辭,莫懷臣的薄唇不過如常般淺勾著笑意,不置可否,“噢?原來皇上對本相一直關愛有加。那當日“千璣臺”上遭人毀損的長石,最近凌王的處處加害,還有今日鴛湖那兒埋伏的大內高手,想來,都是本相的錯覺?”
餘承天氣息一凝,不免抵賴,“莫大人有什麼證據?”
莫懷臣只是淡淡哼了一聲,“本相似乎無須向你再證明什麼。”
那篤定清明的神態,就好像在嗤笑一個妄圖變出花樣的丑角,看他還能翻出什麼花樣。
不知為什麼,這個人的姿態,總能輕易激起自己竭力按捺的情緒。餘承天不禁忘情地狠壓住了扶手,“你確定朕要害你,還在我歷越待那麼久,計劃和親之事。今天還和我那個逆子一道闖宮,你究竟意欲何為?”
空氣一瞬窒住,對面黑玉般的眸子深似冥夜,嘴角揚起譏嘲的弧度,“問了這麼多無用的話,皇上倒不如問一問,本相究竟姓甚名誰。”
“姓名?”頤指氣使的聲音頓了頓,頭一次開始帶了顫音,“你不是立淵公子莫懷臣?莫非,你姓……豐?”
對面的男人終於收了笑,白衣澹澹,陡然凝為糾結瘋狂的殺機,冰凍著赫赫雷霆。
餘承天倒抽了一口氣。晃了晃眼,那張記憶中逐漸褪色的面孔,與眼前的容顏終於重合了——英氣,孤傲,還有堅定無轉的執著。只是他比那個人更加文弱俊美,舉止儒雅更似一位文臣。自己一直懷疑他,一直想除掉他,原來這直覺全然無錯。
起身一個箭步,狠狠揪起莫懷臣胸口的衣襟,他失控地咆哮起來,“不可能,豐家當年那個臭小子早就在凌江裡淹死凍死了。豐從逸貪生怕死投敵叛國,豐家被誅了九族,一個也沒有活下來,通通死絕了。你有什麼資格來這裡叫囂?”
眼前那人鼻孔放大,憤怒驚惶,那神情好像無數次的夢中,被他斬落頭顱的一瞬間,如此怨毒而接近。
莫懷臣的呼吸不由氣促,他毫不費力地回手反擰了餘承天的腕,目光冰冷無倫,“餘承天,你敢這樣說?你當年為了謀奪皇位,設計誣陷我生父,害他含冤枉死英明掃地,害得豐氏一門被屠殺殆盡死無全屍。那時我才八歲,被青姨冒死搭救,落入凌江漂流了一整天,在一艘簡陋的漁船間頻死高燒了三天三夜。但是我還是要醒來,豬狗一般挨著日子還是要活下去,因為我對我的父親,母親,青姨,還有被你親手殺戮的一百多條人命發過誓。我一定叫你好好品嚐他們曾經遭受的痛苦。被背叛,踐踏,被最親之人覆滅的痛楚。餘承天,到了今時今日,你還敢說我父親是叛國賊寇,說我豐氏一族是罪有應得,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他沒有提高聲間,那字字句句,卻尖錐一般凌厲定在餘承天錯愕的面容之上。十幾年的含恨孤絕,十幾年的壓抑隱忍,此刻一動,便掀起撼天驚瀾,狂疾的力道幾乎要擰碎餘承天的骨骼。莫懷臣的面色卻一片蒼白,只有一雙烏眸奇異的亮,迫著餘承天不放,“你敢說?”
“我……”餘承天縱橫一世,此刻卻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
眼前之人就似催命的閻羅,枉他自負梟雄,算計一生,卻陡然發覺自己在那人的復仇大計中變作了一介螻蟻。
原來,絕望是如此滋味麼?他會要他的命?還是會用什麼殘酷的法子折磨他?餘承天忽然怕了——他怕死,他怕痛,他更怕會受到生不如死的屈辱。他怕得牙齒都開始互相磕著打起架來。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越是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失意,因為那比千刀萬剮了他更令他難受。
餘承天猛地心率齊噪,血脈裡亂套一般亂跳亂湧,面色陡然變作紫金,他只能大口喘著氣,勉強盯著莫懷臣,“藥……”
莫懷臣卻毫不動容,“我的父親是不是被你所害?”
“藥。”
“我豐家是否被你汙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