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溼透,眼睛要噴出火來,“我要殺了你!”
我大聲道:“殺了我,再不會有人比你比更悽慘!”
他楞了楞,放聲大笑:“悽慘?誰說我悽慘。哈哈,你說誰悽慘?”
我找人要來酒:“你現在需要這個。”
他眨眨眼睛,額前冷水淋漓:“你倒是很瞭解我。”
“那是,所以你怎能殺了我。”
他笑了,喝酒。喝了一半,人暈了過去。酒瓶掉在身上,殘酒溼了衣襟。
我把酒瓶放在桌上,替他蓋好被子,走出去。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鬱南王心裡的傷是那場七月浩劫,我知道,那一天已經快到了。
那日當有人來報告鬱南王失蹤了的時候,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像外面的天色,烏暗灰沉鋪天蓋地而來。
假如說以往看著此人的作為更有種可憐可笑可恨的旁觀感,此刻卻有種面臨生死關頭的覺悟。
他若是死於此刻,恐怕……
我跳起來,將錢莊裡能調動的人手全部打發去尋人。
我和蕭橋在春水橋找到春熙的時候,風雲劇變,天空突然降下傾盆大雨。不過片刻,身上的衣服已全都溼透了。
我們朝鬱南王奔去,我一邊跑一邊叫:“春熙,春熙!”
路上行人都躲雨去了,橋上那個錦衣男子倚著橋欄,探身往橋下看著。
他根本沒往我們這個方向看,可能雨聲太大,完全淹沒了我的呼喊。他只是半個身體都探出欄杆,痴痴凝神瞧著橋下的滔滔河水,那種姿勢看得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他到底在看什麼?
傷心橋頭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突然之間,頭頂響起一個霹靂,我嚇得一哆嗦,再睜開眼時,橋上已空。我的心咕咚一聲沉了下去。
我奔上橋,探身望向河面,這樣的暴雨,令到河面翻滾得一鍋粥似的。等我終於發現那襲錦衣時,春熙已經被驟起的浪頭捲到遠處。我想也不想,大腦一片空白的跳了下去,耳邊聽到蕭橋一聲驚呼,似乎,還有衣角被撕裂的聲音。
我什麼都沒有想,想不起自己很討厭這個人,很怕這個人,很恨這個人,沒想萬一我救人不成反倒淹死了,就再也報不了仇了。
我奮力游到春熙身邊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手腳冰涼,臉卻是發燙的,該死,這個人還喝了酒!我奮力扯著他的衣領,拼命往岸邊遊。
不遠處水花四濺,有人跳下來幫忙,是小五。
蕭橋不住在橋上轉來轉去,不住叫著:“雪棠,雪棠,你別淹死啊!”
我真是感激他,幸好他沒有大叫:“錢主,錢主,你別淹死啊!”也沒有叫:“鬱南王,鬱南王,你別淹死啊!”
小五很快游到我身邊,接過鬱南王往岸上游去。這時,一陣風推起了一個大浪,猛的把我打入河底。我嗆了一口水,身體突然變得麻木,像根木棍一般往下掉,最後的意識是一種諷刺的感覺密密麻麻像針一樣扎著心臟。
我竟然為了這樣一個人而死……真是哭都哭不出來。況且就算現在再哭的話,也根本不會有人看得見。
不不,怎可以就此放棄呢!吃了那麼多的苦,放棄了那麼多,下了那麼多的決心,怎能,怎能就此半途而廢!
我向著虛空伸出手,當我握住一樣令自己停止下墜的東西時,最終,我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滑了下來。
暈迷中,聽到一陣琴聲。隱隱熟悉,似是如非。
我一下子睜開眼來。
只覺周圍環境甚是熟悉,我端詳半晌,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硃色的窗,碧色的簾,豈不是掩月樓中我呆了一年的琴房?我抬目往門框處細瞧,那裡微微見白,凹了一塊,可不就是當初牡丹拿點心給我吃,後來不知怎地生氣,用盤子摔出來的痕跡。
時光倒流,無限愕然。
門輕輕一響,有人推門進來。如雲白衣,青色發冠,修眉入鬢,飄逸如仙,清麗如畫。這個人,竟像跨越了歲月一般,一別數年,竟渾然未變。
我有剎那錯覺,我可是已經死了,靈魂悠悠飄蕩回數年前的歲月當中?
此人緩緩走到我床頭,坐下,伸手掠了掠我的發,長久的,不發一言。
我也靜默著,已不復當年魯莽,也不再有那份調皮心思刻意去找話題挑引他注意。
現在我是在煙淮還是在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