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水細細拌好,方遞到朱成璧面前。
朱成璧微微啜飲一口,方道:“父親年邁,太學禮官一職先由朱成璵暫任,另外,讓朱祈禎就任兵部侍郎一職。”
竹息奇道:“太后方才還說要避免朝臣認為您偏袒族人,太學禮官由朱成璵朱大人暫任也就罷了,畢竟也能避開翰林院的風頭,日後免得攝政王再做文章,只是太后怎的又提拔了朱祈禎朱大人?”
朱成璧以手支頤,淡淡道:“朱祈禎是哀家的親眷,亦是攝政王的心腹,這樣做既是為了安撫攝政王,也是叫朱祈禎知道,攝政王雖然信任他、重用他,但他的侍郎一職,到底也是哀家給的,讓他知道分寸。”
竹息恍然大悟,忙道:“太后聖明。”
朱成璧倦怠地揮一揮手:“替哀家草擬一道懿旨……”
話未說完,卻是竹語打了簾子匆匆進來:“太后娘娘,不好了,新安縣君快不行了!”
朱成璧一怔,方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長姐朱成,蹙眉道:“好好的怎會突然不行了?”
竹語面露難色,囁嚅道:“據說,從年初以來,就不大好,如此拖了大半年下來……”
“可曾請過大夫?”
竹語忙道:“奴婢不甚清楚,方才是新安縣君身邊的貼身侍女茹兒進宮來回稟的,茹兒說,新安縣君想要見太后一面。”
竹息不免有些遲疑,望一眼朱成璧,低低問道:“太后的意思是?”
朱成璧怔忪片刻,終究是吩咐道:“備轎。”
齊府,燕語閣。
朱成璧甫一入閣,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下意識握著軟羅帕子掩一掩口鼻,待到稍稍適應,才發現床榻之上半臥著一個虛弱的人影。
心緒一蕩,幾乎是要飛到了二十年前,彼時,自己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也是這樣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父親告訴自己,自己將作為魏王庶妃嫁入魏王府。
自己自是千不情萬不願的,長姐坐在自己床頭,握著自己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道:“璧兒,你放心,長姐一定能幫你勸了父親收回成命。”
然而,這樣情真意切的誓言卻又脆弱地如蟬翼一般,不過一日的功夫,長姐就緘口不言,父親對她說了什麼,自己無從得知,只不過,心底的恨,到底是一層一層深深涌起,你既承諾了我要勸服父親,為何你不守諾言在先?尾生抱柱,你連他的萬分之一都不如!
沉默的瞬間,朱成瑿已吃力地支起身子,鬥心鬥肺地咳嗽著喚道:“太后……”
剎那間,朱成璧收住了愈飄愈遠心緒,是了,整整二十年的時光流轉,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以淚洗面的朱府二小姐,而是大周的皇太后。
朱成璧緩緩行至床前,驚覺朱成瑿臉色的蠟黃而枯弱,卻只淡淡道:“長姐既是病了,怎無人在一側照拂?”
朱成瑿搖一搖頭:“臣婦已經喚了她們出去,有些話,臣婦想私下裡與太后說。”
朱成璧點一點頭,揮了手讓竹息下去,大門“吱呀”一聲關上,有漏進閣中的細碎金光一閃而逝,朱成璧轉首的瞬間,在梳妝檯上的雙魚紋鏡中照見了自己精緻的容顏,相比之下,朱成瑿兩鬢斑白,倒像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而她,不過只比自己長了兩歲而已。
歲月的無情,難道真的格外厚待了自己,卻分毫不肯寬縱於朱成瑿麼?
朱成瑿似是自嘲,緩緩一撫鬢髮:“我很老麼?”
朱成璧淡淡一笑:“長姐自己最清楚。”
朱成瑿微微轉眸,吃力地倚靠在床頭:“如今我這樣子,還擔得起名字中的那個‘瑿’字麼?”
“長姐什麼擔得起,什麼擔不起,自然不是這說文解字的功夫。”
朱成瑿神色一滯,瘦骨嶙峋的雙手越發抖得厲害,不由生出幾分懇切:“璧兒,我能喚你璧兒嗎?”
朱成璧一怔,璧兒,這是多麼渺遠而陌生的稱呼,父親永遠只會喚自己一聲“成璧”,陌生而疏離,母親從前是喚自己“璧兒”的,只是從自己嫁入魏王府後,便換成了恭謹而謙卑的“娘娘”,先帝也曾喚過自己“璧兒”,那不過是最初在王府的一段時日,之後,即便再如何親密,也不過是一句淡漠的“成璧”,而奕渮……
朱成璧已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頗為唏噓:“許久都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
朱成瑿低低道:“自從我負約於你,你再不肯原諒我,又怎會允我這樣喚你,只是璧兒,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便是這樣的喚你,從你出生之後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