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趕緊搖頭,“小檀並無家人。”說著眼圈又是一紅,“婢子無能,今日跟著娘子去了河東公府,大長公主指桑罵槐,百般刁難,竟是要拿一萬貫硬買了那些產業去,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娘子竟是白白受了場氣,後來婢子又去了族中的幾戶人家,各個也是變了嘴臉,說的話婢子不敢轉述。”明明是大長公主無恥,這些人竟然都怪到娘子頭上,最好的也是一番冷言冷語,差的更是就差破口大罵,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琉璃去河東公府果然是受氣了,裴行儉胸口一悶,默然片刻才淡淡的道,“你去收拾一下,這模樣給客人看見只怕不大好。”
小檀忙低頭應了一聲,轉身進了院子。裴行儉也邁步走了進去,踱到了院落一角的大樹下,空蕩蕩的院子裡比昨夜似乎還安靜幾分,上房裡的話語聲從藍白絞纈門簾裡隱隱傳了出來,裴行儉聽了幾句,不由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正待離開,就聽楊老夫人道,“這事便罷了,原是舉手之勞,難得你有這份心只是裴守約此去西州,你自己如何打算?”
琉璃道,“謝老夫人關懷,琉璃已經安排好了,後日處置完族中事務,琉璃便會隨夫君離開長安。”
她的聲音坦蕩蕩的,似乎還帶著笑意,裴行儉突然想起於夫人的話,只覺得胸口一陣酸脹,一時不由呆住了。
楊老夫人聲音微沉,“你竟要跟他一道去西州?”
琉璃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驚訝,“自然如此。”
楊老夫人冷笑了一聲,“你說的倒輕巧我問你,你可知西州是何等地界?我卻是親眼見過從西州回來的武將。那邊赤地千里,終年酷熱,動輒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因此人人都只能像鼠蟻般掘地而居,幾個月不得沐浴也是常事。我見的那武將,不過去了三年,竟像是老了十歲,你這般嬌花弱柳般的人物,若去個三五年,回來只怕就無人再認得你更莫說什麼烽火頻起,民風蠻悍,一有叛亂便是首當其衝,真是身陷那種亂局,任你什麼身份才貌都是玉石俱焚”
屋裡一片沉默,似乎琉璃也被驚住了,楊老夫人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愈發沉重,“你一直便是個心實的孩子,看你今日這般安排,便知你是一心一意為裴守約著想。只是你可知曉,此次裴守約去西州,全然不是陛下的意思,是他自己求著要去那邊建功立業的?哼,建功立業,想的其實不過是自己的榮華富貴、名聲前程你想想看,他說此話之時,可曾有一絲一毫為你想過?”
“且莫說我朝官員貶黜於蠻荒之地時,有多少官眷便是死在當地,棺木都運不回來,你便是命大有福的,能熬到他功成名就,只怕也熬成了一個地道的盤荼鬼他可曾想過你的種種苦處?憐惜過你的性命身子?他只想著如何成就功業,又把你置於何地?”
裴行儉怔怔的站在樹下,這些話一句一句便如重錘一般砸在他的心口,自從他在政事堂踏出那一步之後,就一直不敢去細想。而琉璃越是處之泰然,他心裡便是越是難過不安。此刻才恍然明白過來:他其實早便明白,自己這樣做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朝廷恩師,卻對不起她她說想去西疆,也不過是因為知道自己想去。她這般不圖名利,不計禍福,全心全意信著自己,可自己又為她做了什麼?難道便是這樣把她親手推入兇險艱苦之境?
屋裡的琉璃久久沒有做聲,那種靜默就如巨石般黑沉沉的壓了下來。還是楊老夫人放緩了聲音道,“大娘,你對我們武家原是有恩有義的,這份情義昭儀也一直都記在心裡,今日便特意與我說了,你若留下,宮裡或應國公府任你住,她也知曉你性子不愛拘束,待宮中局勢穩了,她自會找個由頭封你個夫人,說來如今這由頭便不錯到了那時,長安城裡還有誰敢再輕賤於你?你哪裡去不得,又何必去那種地方吃苦?”
裴行儉耳邊突然響起了李淳風的話,“你的這位夫人……服紫只怕猶早於你”,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涼的笑意:原來,如此琉璃的聲音終於響起來,聽上去變得有些低沉,“老夫人和昭儀的好意,琉璃感激不盡,只是他終究是我的夫君,琉璃不能棄他而不顧。”
楊老夫人冷冷的道,“分明是他棄你而不顧在先再者說了,我朝官員被遠黜,妻子便和離的,又不是一家兩家,難不成你還沒受夠臨海大長公主與那些裴氏族人的氣?還想長長久久的受下去?以你如今的品貌,日後的身份,潘安宋玉也嫁得,你怕什麼?昭儀難道還會看著你形單影隻不成?便是你此刻實在放不下,也該先留在長安,多想一想,多看一看,只怕不用半年便想明白了,那時去封書信定了此事又有何難?”
裴行儉臉上的笑容更蒼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