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征戰這麼多年,守城是老手了,所以即便以周維的學識和眼光看,也不得不深深佩服。就拿築牆來說,城牆的高度、城牆底部厚度和頂部厚度為四比二比一,一個完美的梯形,深諳近現代立體幾何的理論,這樣的城牆既堅固又省工料。
還有防禦器械,投石車、地聽這類必備防禦就不說了,還有各種各樣的布幔、皮簾、垂鍾板之類的遮擋器物,用來抵擋對方投來的箭雨擂石;塞門刀車、木牆一干器物則是用來加固城門、城垛防禦。
還有防火、防撞、防雲梯的各色防禦裝置,花樣多得能晃花了眼,不過器物上面凝結的那濃濃的揮之不散的血腥味,讓周維臉色白了好一陣子。
牆外就是陷坑遍佈,為了不讓敵軍的戰車、檑木、戰馬橫行,大大小小挖了不少陷馬坑,坑內坑外也灑了不少鐵蒺藜、地澀,至於什麼謅蹄、鹿角木當然沒含糊。
“防禦得真完美,不過牆外的那些陷阱,雖然能非常有效地阻止宋兵的進犯,但同樣的,也是我們出城進攻時的障礙,不是麼?”
“你還想出城進攻?”劉乙看周維這副典型沒打過仗、沒見過死人、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不知道深淺的小白臉嘴臉。“對方是十五萬大軍!”劉乙咬著後槽牙,“而且還有個很有名的大將軍帶領,就算宋國朝堂真的像你說的那麼烏煙瘴氣,就算北殷能及時出兵,但眼前這十五萬大軍又不是烏合之眾,我們也沒有外援,只要能守住,我們就算完勝了。”
“這話真不像勇猛無敵的虎賁小將軍說出來的。”
對周維的話激,劉乙沒有表現出炮仗本性,反倒奇怪地看著周維:“對方軍力是我們的五倍有餘,相差這麼懸殊,我倒奇怪你哪兒來的底氣肯定我們有勝算?我們差五倍啊,五倍!”劉乙激動地伸出手指比劃,然後慢慢平靜下來,沉澱了情緒,“就算這場仗我們堅持到宋國退兵,中山最終能得救,但也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們是要真刀真槍地與那十五萬大軍大殺一場!周維,我,我其實心裡挺不安的,這是場惡仗,跟隨我父親多年的那些將領很多人都給家裡寄去遺書了。說實話,父親和我都……都不知道,我們到底能不能守住兩個月……兩個月,太漫長了……”
說到後來,劉乙的聲音有些顫抖了,周維也看到劉乙微微哆嗦的手。他了解劉乙,一股熱血,初生牛犢,可畢竟不是兩眼一閉只知道衝鋒陷陣的人……手握上去,周維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真實撲向他。從多日來計策成功的喜悅脫身出來,面對現實,是自己在做夢——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爭從古至今畢竟也只有那有名有錄的幾場,屬於異數中的異數,他可能是為最開始的雕蟲小技的勝利樂昏頭了,可能是他太過一帆風順的日子,讓他有點認不清現實了。
戰爭,置身其中,他應該明白,那不是書裡的一筆而過的死亡數字,再不是詩人筆下的振奮人心的悲壯情懷,也再不是說書人口中的感人淚下的忠義壯烈,而是真實的、血腥的、殘酷的、以生命為代價的搏殺。
這麼些天來,他看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代表著同一個命運,殺人或者被殺。
“劉乙,我累了,我想休息一會兒。”
重新認清了現實的周維,有一種沉甸甸的使命感壓在心上,他開始兢兢業業地幫助部署城防,思量偷襲反擊。他研究地形圖,每日騎馬去考察周邊地形的實際情況,思考一切可以用來利用的人、物、器具;他分析宋志將軍的為人,揣測他的性格、他的想法、他的行動……可週維不得不承認,極其有限。這個地方,除了這座由營寨擴建成的城防,他們再無可依據,在這一點上,劉興邦憑著多年的經驗已經做到了極致,術業有專攻,周維對他的佈防也深深佩服。
而對於宋志大將軍,也許是他的人格完美,讓周維忍不住地傾慕,或許還有點佩服加敬畏,周維找不到他的弱點。他現在很慶幸,若不是自己最開始拉了北殷這麼個強大的外援,先在宋國朝堂上布了一招殺棋,這次他們一定會一敗塗地,不能翻身。
宋志這個人,至剛至勇卻能心思縝密,他至信至義卻依然毫不手軟,他至情至性卻依然理智非凡,可謂剛柔並濟,完美無瑕。安伯的那捲將軍行錄之宋志篇,都快被周維翻爛了,可他越看越覺得宋志不可抵擋,越看越覺得他不可戰勝,再看下去,周維覺得自己遲早會愛上他的。
如果說臨戰謀劃為周維帶來了巨大的挫敗,那麼真實的戰場殘酷,打擊的就不僅僅是他年輕而快樂的心。
宋軍來犯,第一次進攻的時候,周維也站在了城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