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姑娘,七蟲七葉藥性複雜,組合眾多,試藥之舉,縱然能保得性命,容貌也極有可能會變得扭曲不堪啊。”
玉麒麟毫不在意,“只要他能好,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為了他,性命都無所謂,哪裡還在乎容貌。”
見她態度堅定,太醫終於點頭,“好吧。”
冷寂已久的佛堂裡,流光飛舞,檀香瀰漫。一個孤單的身影正跪在蒲團上低低呢喃著。通透的陽光給清瘦的身影蒙上淡淡的金輝,似真似幻。
李治踏進佛堂,定定地看著這一幕,終於開了口,“每到心情煩擾的時候,媚娘都喜歡來這裡虔誠拜佛,可是佛真的能夠解開媚孃的煩惱嗎?”
誦經聲停止了,武媚娘沒有轉頭,只淡然道:“佛前跪拜,只求心安。煩擾都是世間的煩擾,佛前是出世之地,本就無一物,何處惹煩憂?”
“原來媚娘也明白,所謂的拜佛,不過是一種逃避。煩擾依然在,縱然避入這一方淨土,難道真的就能夠安心了嗎?”
“皇上,臣妾太累了,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李治張口要說什麼,卻終於止住,沉默良久,最終柔聲道:“也好,經歷了這麼多,確實勞累,等過幾天朕再派人來接你。溫泉那邊朕修葺好了,以後你可以常常過去。”
他轉身欲走,武媚孃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不用了,臣妾決定終身都留在佛堂裡,為皇上,為大唐祈福。”
李治頓了頓,冷笑了一聲,“看來媚娘還在怪朕?”
“臣妾不敢。”
“你嘴上說不敢,可是你心裡卻在怪朕。”李治抬頭看了看佛像,長嘆了一聲,“媚娘,你聽過楞嚴經》裡的故事嗎?故事裡有一個女子愛上了佛祖的徒弟阿難,佛祖問她:‘你愛阿難什麼?’女子說:‘我愛阿難眼,我愛阿難鼻,我愛阿難的一切。’於是,佛祖將阿難變成了女人。佛祖問;‘你還愛他嗎?’女子便因此嚇跑了。媚娘,如果你真的愛朕的話,你覺得朕的這些行為重要嗎?朕還不就是守在你身邊的那個朕嗎?”
武媚娘身形一僵。
“陸明珠的事情你也知道,其實早在朕知曉真實身份的那一刻,朕的童年就已經結束了。朕開始學著將心事隱藏在最深處,將喜怒不形於色,開始學著討好父皇,結交兄弟,示人以弱。可是在你面前,朕始終是那個天真誠摯的九皇子,你覺得這是表象?還是虛偽?”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默。李治繼續說道:“不過這段時間你也實在太累了,如果你想休息一下的話,朕不反對。朕不會派人來接你,但朕的大門一直為你敞開著。如果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你隨時回來。朕對你的心,還是跟以前一樣。”
他轉身向外走去,他相信她一定會明白的。他是大唐的皇帝,她是大唐的皇后,對他們來說,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淨土,能避得開天下紛紛攘攘的煩惱,能棄得了眾生平安喜樂的重擔,他們註定要並肩而立,兼濟天下,而不是尋找一片淨土獨善其身,自得其樂。
走入陽光中,他最後轉過頭,看了一眼留在佛前的她。
忽然,一陣疼痛從胸口湧了上來,他劇烈地咳嗽著,血沫從嘴角溢位。
“皇上!”武媚娘轉過身來,悚然一驚。
望著匆忙奔向自己的身影,李治忽然笑了,“媚娘,看來你註定不可能長留此地啊。”
“皇上!”撲上去接過倒在懷中的軀體,武媚娘面上滿是驚恐,衝著外面的宮人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當李治在宣政殿裡慢慢醒來的時候,看到身邊的武媚娘,他迷茫的眼神終於安靜下來。
“媚娘,你回來了。”
“太醫剛剛給皇上服了藥,皇上不要多說話。”武媚娘眼睛紅腫,低聲安慰道。
李治笑起來:“朕就知道,你終究還是放不下。無論是朕,還是這個天下。”
武媚娘身體一顫,“皇上,您先別說話,太醫說皇上體內的餘毒未清,上次只是清除了一部分,還需要靜養一陣子。”
李治繼續道:“一陣子嗎?朕也是該休息休息了,最近真是累啊。朕明白,朕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不知道呢。”他茫然地望著簾帳頂端,平靜而從容。
“皇上……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武媚娘泣不成聲,她怨恨他的變化,可是自己又何嘗沒有疏忽呢?
“別傷心,媚娘,假若有一天朕亡故,你記得將那個盒子葬在朕的身邊。”
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是枕頭角落的一個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