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口喝酒,你唱一句,我說一段,好不快活。
那天晚上,凌昊天喝得醉醺醺地,倒在帳中呼呼大睡。趙觀不似他酒入愁腸愁更愁,只喝了七八分醉便止了。帳中火光漸暗,趙觀坐在凌昊天身旁,側頭望著凌昊天的臉,忽然想起了大哥凌比翼,和他護送自己南下的那段時日。自己當時受凌大哥盡心照顧提攜,從他身上學得了俠客之風,處世之道,可說受益無窮。他想起此時與凌大哥卻已人鬼永隔,心中不禁一陣傷痛,暗想:“小三跟大哥是至親兄弟,他的哀慟怎會在我之下?唉,加上二哥和寶安的事,他若不借酒澆愁,只怕就要發瘋了。”
他望著小三熟睡的臉,想起黑白兩道和官府中人都在追殺他,心中激動,下定決心:“這小子難得可以好好睡一覺,我定要保護他周全!”
火光之下,趙觀注意到小三兒的面容和兩位哥哥頗為不同;凌比翼和凌雙飛面貌英挺,俊朗瀟灑,凌小三沒有哥哥的俊逸,容貌相形之下甚是平凡,眉目間卻多了一股近乎狂傲的豪氣。
趙觀呆呆地望著他的臉,想起清召跟自己說過關於凌家兄弟的身世,心中一震:“凌二哥為何會受那修羅王誘惑控制,難道便是因為那賤人告訴了他他真正的身世?唉,人的出身難道便如此重要?我趙觀至今不知生父是誰,還不是照樣過著?難道我爹是和尚,我就得出家,我爹是幫派人物,我就得加入幫派?凌大哥和二哥自幼被凌莊主撫養長大,又怎能因為他們的生父是個惡人,便背叛養父去做惡事?”
又想:“唉,別人家裡的事,我又怎能管得這許多?二哥的事寶安自會處理,凌莊主和凌夫人也不會袖手旁觀。我得要照顧好小三,保護他平安,才對得起凌家和寶安妹妹。”他抱膝坐在火旁,心中思潮起伏,難以入眠。
次日趙觀和凌昊天起程續向北行,中午在一個市集中打尖。凌昊天心情鬱結,愁眉不展,放下面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這般急急趕路,究竟要到何時何地方止?”
趙觀知他向來豪爽高傲,受不了這等躲躲藏藏追追逃逃的日子,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龍擱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過是一時不得志罷了,天涯海角,自有我們落腳之處。一切隨緣便是,何必擔心?”
凌昊天點了點頭,卻又不禁嘆了口氣,說道:“趙兄,回想當年跟你在蘇州喝酒的光景,那時無憂無慮,簡直不知世間有愁苦二字。誰曉得以往那般的心境,於今竟已無法再得?”
趙觀也嘆了口氣,說道:“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年紀越大,苦痛煩惱越多,責任負擔越重,逼得我真想躲得遠遠地,圖個清靜。我以前看人出家,只道他們偷懶,不想好好盡責任過生活,現在才知道出家有出家的超脫,避世有避世的可貴。”
凌昊天眼睛一亮,說道:“出家我是不成的,避世倒可以試試。”
二人同時靜了下來,但聽隔壁桌的兩個馬販子高談闊論:“今年塞外的馬體壯毛鮮,到得明春,可以多買幾匹種馬回來,就怕價錢貴了。”“價錢肯定會貴的。養馬生意從沒有好過去年,來年看來也將不錯。”“可不是?我打算去玉門關外進一批馬來,聽說有人從阿剌伯進了大宛名種,就是不好馴服。我那兒的馬師年老的年老,受傷的受傷,正缺了好的馴馬人。你可知道甚麼馬師可以介紹麼?”“我那兒的馬師也馴不了大宛馬,摔傷了好幾個,沒人敢去碰。老兄若要進大宛馬,還是該早早尋訪高明馬師為妙。”
凌昊天和趙觀對望一眼,相視而笑,一起站起身,向那兩個馬販子走去。
塞北的春季來得遲,直到四五月間,結冰的河流池塘才開始溶化。白雪覆蓋下的枯黃草地終於露出了面孔,嫩綠的春草掙扎著鑽出大地,在溫煦的陽光下舒展莖芽,處處透出生機。
這幾個月間,凌昊天和趙觀已成為塞外數一數二的馴馬師。不管多麼烈性暴躁的馬匹,到他兩人胯下就都乖乖地,半點不敢發彪。當年二人在呂梁山重遇之後,一拍即合,並轡出塞,將江湖中的煩惱塵事都拋在身後,成了塞北大漠上一對矯健過人的馴馬漢子。二人有時依著大馬場而居,有時其他馬場慕名來請二人,二人便橫跨草原前去馴馬,四處借居,換取酬金,日子倒也過得悠遊自在。
凌昊天始終難以忘卻心底的悲痛憂愁,鬱鬱寡歡。趙觀知道他心情暗悶,總拉著他到處遊玩,喝酒談心,逗他發笑,幾個月下來,凌昊天才漸漸將傷心煩惱事置諸腦後,拾起昔日的爽朗開懷。
至於趙觀,他好似對甚麼事情都不大著緊,總是一副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