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不服氣之外,還有現實的考慮,心學的勢力膨脹太快了,誰掌握了心學,誰就捏住了輿論,誰控住了輿論,誰就天下無敵。
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徐階一改往日謹小慎微的作風,親自登臺講學。
講學的地點就在靈濟宮。
靈濟宮是一座道教廟宇,京城九廟之一,據說朱棣當年遠征的時候,由於疲憊不堪,身患舊疾,藥石無用,一日,夢中遇見了兩位神仙,賜予仙方,治好了疾病,朱棣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下旨意建造了靈濟宮。
經過歷代擴建,靈濟宮規模洪大,三重門,六宮殿,規格宏偉,有前、後、正、偏殿堂、宮廳、宮苑,還有有可容納千人的石鋪廊埕、御碑亭、鐘鼓樓等等建築。
綠蔭掩映,大樹紅牆,風光秀麗,曾經有道人在此設立法臺,宣講道家經義,客人熙熙攘攘。
也不知道怎麼被徐階看中了,他把老道趕走了,變成了自己宣講心學的場所。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徐階以首輔之尊,宣講心學,自然從者如雲,每一次講學,都會有成百上千的官員名士前來湊熱鬧。
說起來還鬧了笑話,有一次一位戶部郎中前來聽講,中途家裡人來告訴他,房子起火了,這位居然說家中小火算什麼,錯過了首輔講課,抱憾終生!
結果等他聽完課回家的時候,房子已經被燒的只剩下架子了。
徐階盤算的很不錯,藉助講學,極大提升心學名氣,又給他帶來巨大的聲望,互惠互利,相輔相成,早晚那些背叛自己的人,都會明白,心學離不開徐階!
哪怕有再多的非議,也是我行我素,不予理會。
就在唐毅離京的不到兩個月,徐階就三次登臺,人數一次比一次多,勢頭一次比一次大。他的盤算自然逃不過有心人的法眼。
原本在京的幾位心學大佬由於和徐階鬧翻,已經離開了京城,只剩下一個李贄,他憤憤難平。徐階不過是仗著首輔的權威,拉來了一幫捧臭腳的,試問這些人,誰懂得心學真諦,誰真正認同陽明公!
讓一幫趨炎附勢的小人,混進了心學隊伍,簡直是心學的恥辱。
李贄看準了機會,就在徐階準備講學的那一天,提前登場,舌戰群儒。
他極力提倡“童心說”,大發議論:“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
李贄在東南講學多年,每一次都是聽眾爆滿,多達上萬人。他可不是靠著首輔的官位,才號召了這麼多人,而是憑著真本事。
在場眾人,找不到李贄的毛病,反而被李贄一頓奚落,弄得狼狽不堪。
駁倒了所有挑戰者,李贄更是毫不客氣,直接開罵了,“今日聚會諸公,有幾人是出自真心,前來聽課?沒有真心,就沒有真人,虛妄矯情,趨炎附勢,投機鑽營,蠅營狗苟,只有功利之心,沒有童心,更無真心……”
李贄這一頓痛罵,把徐階也給捎進去了,據說把首輔大人臉都氣綠了,沒法上臺講學,直接甩袖子回府。
在場的官員咬牙切齒,可是靈濟宮講學標榜言者無罪,他們又沒有本事駁倒李贄,簡直氣得要死,紛紛回府,上書彈劾,攻擊李贄狂妄瘋癲,散佈妖妄之言,要求革去李贄國子監博士的職位,下獄問罪。
李贄也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沒等處罰下來,直接揹著包走了。
“卓吾兄,我是真想和你一樣,痛痛快快罵一場,虛偽矯情,這麼一幫人執掌朝廷,難怪民生艱難,狼煙四起,都是佞臣,奸賊!”徐渭狠狠啐了一口。
李贄反倒不以為然,“文長兄,我李狂是個螻蟻一般的小人物,你徐文長眼下是翰林學士,翰林院的那一幫可不乏可造之材,以後大明還要指著他們,你要守住了翰林院這一方淨土,把目光放得長遠一些,會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徐渭深以為然點了點頭,他遙望著東南方向,感慨道:“卓吾兄,要不是為了那個人,我徐文長也不會進入這汙濁的名利場。你這回去南方,替我去看看他。走的匆忙,聽說一個家丁都沒帶,妻嬌子幼,他這個人又是個驢脾氣,這一次,是他自我放逐,日子肯定不好過。回頭你給他留點銀子,就說是我徐文長的……”
徐渭拉拉雜雜,一邊抹淚,一邊說著,一直送到了十里長亭,才和李贄分別。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