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也一律鏟削磨毀。對此,魯迅說:“他的著述也真太多,計應‘銷燬’者有書籍八十六種,石刻七種,都是著作;應‘撤毀’者有書籍六種,都是古書,而有他的序跋。《小學大全》雖不過‘疏輯’,然而是在‘銷燬’之列的。”這項工作牽涉各省,一直進行了半年之久。
不論尹嘉銓是“真道學”還是“假道學”,本來都不幹王法。生活在除乾隆之外的任何一個時代,他都會安享天年,壽終正寢。然而很不幸,他遇到了乾隆。
任何事情都有另一面。乾隆極力擴張君權,雖一時收到穩定之效,卻造成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後果,那就是清代後期士大夫道德與精神的迅速墮落。
儒學既有強調等級秩序的一面,也有高標社會正義的一面。社會正義是整個社會健康發展的基礎。歷代以來,士人都以守護社會良心為己任,能夠在傳統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而乾隆卻以虎視之態,粗暴剝奪了儒學賦予讀書人的立志求名之心,守護良心之責,只給他們為稻粱謀這一個生存任務。從那時候起,士人群體便被抽空了靈魂,無法找到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本來,進入清朝之後,士節士氣較之中國歷史上的其他時代已經大為降低,乾隆中期以後,士大夫道德自律更為鬆弛。乾隆朝的大臣,雖然不乏能臣,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有才華而無思想,有能力而乏操守,除功名利祿外無所關心。在皇帝明察之下,他們老老實實,賣命效力,以圖飛黃騰達。皇帝一旦放鬆警惕,他們就會大肆貪汙,盡一切可能盜竊皇帝的家產。
乾隆之後的中國,一蹶不振,人心淪喪,在農民起義和外敵入侵面前都缺乏抵抗力,不能不說與乾隆打斷了官員和士人的脊骨表裡相關。
第七章 盛世的崩坍
如果說專政政治的經濟原則是剝削與壓榨,那麼操作秘訣就是控制與壓迫。皇帝控制著官僚體系,官僚體系壓迫著整個社會。一旦高壓減輕,則社會秩序必然出現劇烈反彈。隨著官僚體系的廢弛,乾隆晚年社會治安迅速惡化。
一 尹壯圖的奏摺
文字獄的消失和它的興起一樣猝然。
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全國的封疆大吏在皇帝的一再鞭打下,集體陷入了亢奮乃至瘋狂狀態。他們放下日常工作,晝夜不息地審查著帝國內所有的漢字,而皇帝卻在這個時候不動聲色地轉向了。
這年年初,河南光州祝萬青被人舉報。舉報者稱他家祠堂所懸的匾額對聯有嚴重問題。其匾額曰“豆登常新”。其對聯是“吾祖吾宗,貽厥孫謀;若裔若子,增其式廓”,這類氣勢宏大的文字只有皇帝用起來才合適,平民百姓怎麼可以妄用?
指控當然十分可笑。可是如果祝氏因此家破人亡,卻絕不會令人意外。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之後,類似的荒唐冤獄數不勝數。地方官不敢怠慢,將此案列為大案火速上報,等待著皇帝對他們辦事勤敏的嘉獎。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皇帝說,閉著眼睛都能看出這是一起誣告案件:“此等扁對雜湊字句,謂之文理不通則可,指為語句違礙則不可。若如此吹求字句,天下何人得自解免?此案所控情節,看來竟屬險詐誣罔,斷不可因此拖累無辜,致長刁風!”
既然皇帝不為已甚,地方官當然也就樂得不再傷天害理。乾隆四十八年之後(1783年),文字獄稀稀落落,顯著減少。
乾隆五十年(1785年),借《慎餘堂集》案,皇帝又一次向天下督撫大員鄭重重申,文字獄不可擴大化:“外間著有詩文,果有如錢謙益、呂留良等,其本人及子孫俱登仕版而狂吠不法者,自應搜查嚴辦;若並非有心違悖,不過字句微疵,朕從不肯有意吹求。”這道諭旨之後的《奈何吟》一案,竟成了乾隆朝文字獄的絕響。腥風血雨終於停息,讀書人提了幾十年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全國上下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清代文字獄檔》)
皇帝為什麼停下了殺戮之手?
因為文字獄運動已經成功地達到了目的。
如前所述,乾隆朝文字獄的目的是以超級恐怖為手段,消滅一切可能危及統治的思想萌芽。三十餘年的文字獄運動,如同把整個社會放入一個高壓鍋裡進行滅菌處理,完成了從外到裡的全面清潔。一切有膽量、有頭腦、有野心和他較量的人,都已經從肉體上消失;一切稍涉異端的書籍字紙,都已經被燒光;連綿不斷的慘痛絕倫的大案,已經嚇破所有活下來的人的膽。
一張一弛,寬嚴相濟,是乾隆的一貫統治原則。嚴了三十年,終於可以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