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但那是一種很自然的喜悅;就像田間幹活的小夥子看到同村的姑娘從城裡回來時一樣;彷彿三個世紀的歲月不存在;幾光年的距離也不存在;他們一直在一起。這是程心完全沒有想到的;雲天明的目光像一雙寬厚的手撫摸著她;讓她極度緊張的精神放鬆了一些。
這時;貼在舷窗上的三盞燈中的綠燈亮了。“你好!”程心說;跨越三個世紀的情感在她的意識深處湧動;像鬱積的火山。但她果斷地封死了情感的一切出口;只是對自己默唸:記;只是記;記住一切。“你能看到我嗎?”
“能看到。”雲天明微笑著點點頭;又向嘴裡扔了一粒麥子。“你在做什麼?”對這個問題;雲天明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向麥田揮揮手;“種地呀!”“是在為自已種嗎?”“當然;要不我吃什麼?”雲天明在程心的記憶中是另一個樣子。在階梯計劃的那段時間;一個憔悴虛弱的絕症病人;再早些時候;一個孤僻離群的大學生。那時的雲天明雖然對世界封閉著自己的內心;卻反而把自己的人生狀態露在外面;一看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故事。但現在的雲天明;所顯露出來的只有成熟;從他身上看不到故事;雖然故事肯定存在;而且一定比十部奧德賽史詩更曲折、詭異和壯麗;但看不到。三個世紀在太空深處孤獨的漂流;在異界那難以想象的人生旅程;身體和靈魂註定要經歷的無數磨難和考驗;在他的身上都沒有絲毫痕跡;只留下成熟;充滿陽光的成熟;像他身後金黃的麥子。
雲天明是生活的勝利者。
“謝謝你送的種子。”雲天明說;語氣很真誠;“我把它們都種上了;一代又一代;都長得很好;只有黃瓜沒種成;黃瓜不好種。”
程心暗暗咀嚼著這話的含義:他怎麼知道種子是我送的(儘管最後換上了更優良的)?是他們告訴他的;還是。。。。。。
程心說:“我以為這裡只能無土栽培的;沒想到飛船上還有土地。”
雲天明彎腰抓起一把黑土;讓土從指縫慢慢流出;下落的黑土閃動著點點晶光;“這是隕石做成的;這樣的土。。。。。。”
綠燈熄滅;黃燈亮起。
雲天明顯然也能看到警告。他打住話頭;舉起一隻手笑了笑。這動作和表情顯然是做給監聽者的。黃燈熄滅;綠燈再次亮起。
“多長時間了?”程心問。她故意問出這樣一個含糊的問題;有許可能的解讀。可以指他種了多長時間的地;或他的大腦被移植到克隆的體中有多長時間;或階梯飛行器被截獲有多長時間;或任何別的含義;想留給他足夠的空間傳遞資訊。
“很長時間了。”雲天明給出了一個更含糊的回答。他看上去平靜依舊;但剛才的黃燈肯定使他害怕;他怕程心受到傷害。雲天明接著說:“開始我不會種地;想看看別人怎麼種;但你知道;己經沒有真正的農民了;我只能自己學著種。慢饅學會了;好在我需要的也不多。”
程心剛才的猜測被正實了;雲天明話中的含義很明確:如果地球上有真正的農民;他就能看到他們種地;就是說;他能看到智子從地球傳回的資訊!這至少說明;雲天明與三體世界的關係已經相當密切了。
“麥子長得真好;該收割了吧?”
“是;今年年景好。”
“年景?”“哦;發動機執行功率高;年景就好;否則。。。。。。”
黃燈亮。又一個猜測被證實了:空中那一團亂麻的管道確實是一種類似於散熱系統的東西;它們發光的能量來自飛船的反物質發動機。“好了;我們不談這個。”程心微笑著說;“想知道我的事嗎?你走以後白的。。。。。。”“我都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雲天明說出這句話時仍那麼平靜和沉穩;卻使程心的心震顫了一下。
是的;他一直和她在一起;透過智子實時地看著她的生活;他一定看到了她是怎樣成為執劍人;看到她在威懾紀元的最後時刻扔掉了那個紅色開關;看著她在澳大利亞經歷的苦難;看著她在極度的痛苦中失明;再到後來;還看著她把那粒膠囊拿在手中。。。。。。他與她一起經歷了所有的苦難;可以想象;當他看著幾光年遠方的她在煉獄中掙扎時;一定比她還痛苦。如果她能早些知道;這個深愛她的男人一直跨越光年的距離守候在自己的(病)身邊;那該是怎樣的安慰。但那時對於程心而言;雲天明已經迷失在廣漠的太空深處;在大部分時間中;她以為他早就不存在了。
“我那時要知道有多好。。。。。。”程心喃喃地說;像是自語。“怎麼可能。。。。。。”雲天明輕輕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