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腦就要往裡面鑽。
他冰涼的鼻子還未挨及,如玉一巴掌已經打了過來:“你不是欽差麼?難道沒差事要幹,非得在這裡鬧我?”
不提欽差便罷,一提欽差,張君一腔的火又騰了起來。他起身整了整官服,欲要出去見一見叫自己冷放了整整一天的沈歸,回頭見如玉歪在榻上,許是他的心引,雖舟車搖動了半日,跟著他,她那張小臉兒白潤了許多,圓圓的眼中秋波淡淡,盛著微微的惱意,不似當初刻意的迎合,真情真性,連那些對他的不滿與恨都可愛無比,越發勾著他捨不得走。
榻上有幾,几上擺著一盤桔子、酸梅、朱橙等果子,在鴛鴦淖雪天難行,如玉許久未曾吃過果子,恰撿了一隻桔子,抬頭見張君盯著自己賊兮兮的笑著,一隻桔子扔過去,張君這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只待他一走,如玉大鬆一口氣,取只引枕轉身仰躺到了這榻上,閉上眼睛盤算晚上如何跟張君商量接下來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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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堂中,沈歸還不曾卸甲,單手拄劍,直挺挺的在地上站著。
他昨夜接到軍令,連夜從雲內州趕來,五更在這官驛內見張君,不過一個照面而已。方才如玉上樓時隨從的人太多,他遠遠瞥見她,她卻未看到他。
帝王更迭,張君如今仍還是正三品的學士承旨,但趙宣性寡而柔,遇事無決斷,朝事向來以國舅爺姜順並姜士恩,並張君三人決斷。
他忽而請旨出京,彈他邊防管理混亂,帶兵不力,要親自往雲內州邊防大營,不必說,沈歸也能猜到張君是找到如玉之後,有意發難了。
未幾,便有花剌兵來請沈歸上樓。
張君在二樓一間只有公案的公房內,唯案後一張椅子,他坐著。沈歸進門,便只能站著回話。
“如今正值花剌與我大曆聯兵滅夏,沈統兵駐守雲內,便是要防金人趁虛作亂,揮兵南下。我怎麼聽聞你與金國都元帥完顏冠雲交往頗深,還曾一起遊獵鴛鴦淖。難道西北狼反先帝一次不夠,如今又生了叛心?”
沈歸雙手拄劍,古銅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唇抿一線,叫面前鋒眉俊目的小翰林盯著,任憑他憤怒,挑釁,淡淡道:“我只忠於一人,從不曾生叛心。這個,當初在天清寺一晤時,我就曾坦承過。”
張君一拳頭就砸到了桌子上。當初在天清寺浮屠之上,恰是沈歸第一次誘他反叛。沈歸與張震皆是有野心,有謀略的良將,他們生了欲要叫這江山易主,從而蕩平六國的雄心,於是想要說服他,拉他入夥。
張震因為府中生了張誠那個叛徒的原因而不敢寫信,叫沈歸親自赴京,沈歸說服他的理由,便是如玉。無論皇帝姓甚名誰,他此生只忠於如玉。
正是因為如玉嫁給他張君,所以沈歸才會無條件臣服於張震,供他兄弟二人差遣。
“既張承旨認為我生了叛心,如實上奏天聽即可。須知我女真族朋友多得是,不止完顏冠雲一個,更有許多可一起殺人越貨,盜搶物資,或者能一起謀殺個皇子也不定。”沈歸語氣淡淡,趙鈺之死從他口中說出來,不過踩死一隻螞議一般。
張君怔得一怔,反問道:“為何?為何你只忠於如玉,難道你也是花剌人?”
這是自天清寺那一晤之後,一直埋藏於張君心中的疑問。
沈歸本欲走,提了劍又重拄於地,那一無表情的臉上漸漸泛了柔光:“張承旨可願意聽我講個故事?”
張君不語,盯著沈歸。
沈歸道:“我十四歲從軍,二十歲時任甘州大營統兵,外號西北狼,殺人如麻,不知天高地厚,以殺人為樂,與趙鈺一般,噬兵勝於世間一切……”
張狂,孤高自許,不奉上級,這些,也許趙鈺無二。所以六年後,他被當朝文臣們栽贓陷害,最後憤而落草。恰那時,他尋到一些線索,知道遼亡帝的遺孤,契丹王朝最後一位公主在柏香鎮。
那是他與安敞於絕境中忽而生出的良機,可以叫他們從此另立山頭,自封為王。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不必去逢迎那些虛以尾蛇的文臣,不必眼看敵人撲上來,卻仍還眼巴巴要等京中的御旨才能開戰。
千里迢迢追到柏香鎮,再追到陳家村,那種小小村落,方圓十幾裡之內人人見面都能數對方的老底,對於祖上八代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地方,陌生人自然不好進村。他與安敞末路窮途,扮作兩個貨郎進了村子,頭戴爛氈帽,披著爛褸衣,一路進了村頭麥場。
那年如玉才十二歲,在陳安實的背上趴著。兩隻小手環著陳安實的脖子,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