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就已經後悔了。但偏偏沈歸就止了步,回頭於月光下穿過張君進了院子,隨即道:“也好!”
*
次日安康難得休沐,也是如玉早就算好的,要叫他替自己出肥的日子。
如玉一早燒好了湯悶好了餅子,趁著天才見亮兒的功夫,正在外頭劃拉劃拉清掃著院子,替那菜園子裡還未發苗的菜地澆著水,才一隻葫蘆坑一隻葫蘆坑的點著水,便聽的蹣跚一陣腳步聲兒。
她抬頭,見穿著那松綠袍子的張君,塌肩侉背,一路自她家後院門上走了進來,仍還揉著睡眼惺惺,漫行到那棵桃樹下,便定定望著天邊漸漸堆起的,青白色的雲。
桃花今日開了三兩株,恰就在他頭頂上方的位置。
如玉自他身邊經過,聞到一股子溪水和著青草的味道,顯然他之前,他已經在後山洗過臉了。
“如玉!”張君喚道:“你過來聞一聞,我身上可有味道?”
那沈歸至少有半個月沒有洗過澡,一股汗腥氣。張君與他抵足而眠,幾乎是屏息度過了半夜。他嚴重懷疑自己混身都被薰染上了沈歸身上的臭味兒,可又不好於半夜起身,如此熬到三更,在山上逛了大半天,眼看著如玉家的廚房冒起了煙,便趕忙往這一家而來。
如玉是個寡婦,當然不好去聞張君身上的味道。她豎了掃把在牆根,自香椿樹上摘得幾把香椿,一笑道:“人身上自然是人的味道,難道里正大人自己聞不出來?”
張君張著袖子又聞了兩氣,才實言道:“我想借你浴缶洗個澡!”
如玉停下折香椿的手,心中又是十分的怏氣。這京裡來的小里正,但凡如小狗一樣往她身邊巴起來,總會有所圖謀。經過前幾次的心軟可憐之後,如玉如今不會再上他的當了。
她遠遠聽著一群孩子笑的聲音,故意揶揄道:“好啊,你去東屋裡洗,我家今日要支應七八個客人,正好叫他們看看你坐在浴缶裡泡澡的樣子。”
她話音才落,一群頭上剃著茶壺蓋兒的半大小子們叫安康領著湧了進來。安康扛著條長棍子,遠遠進來將那棍子一橫,規規矩矩折腰叫道:“里正大人早安!”
一群半大孩子們也跟在他身後叫:“里正大人早安!”
張君這時候才知道,安康原來還是個孩子王。如玉笑著高聲叫道:“全都給我往那窖邊水池子裡洗手,然後吃乾糧,完了跟著安康去抬糞。灑到衣服上的自己洗,誰打了誰碰了誰,立刻滾回自家去。”
一群孩子吵嚷著去洗手了。如玉進門搬出自家所有的碗盛著湯,盛好了孩子們一人一碗,蹲到牆跟吸哩呼嚕嘖嘖有聲的喝了起來。張君眼看著這群小皮孩子們吃完了飯,叫安康一根棍子趕著,果真一桶桶去替如玉挑肥了。
趁著如玉洗碗的功夫,他覷著無人,站到廚房外頭問道:“你家的肥,全是這幫孩子們替你挑?”
如玉已經洗好了碗,出來擦著手笑道:“自打安實生了病,就是安康帶著孩子們挑,反正我不碰那東西。”
張君仍還覺得奇怪:“他們的父母們竟就願意?”
清亮的天色中,如玉高指著廳屋瓦脊上湛藍的天色問張君:“你可聽到什麼?”
張君靜耳聽著,遙遙一陣孩子們高聲背詩的聲音。他這下算是明白了:“他們替你挑肥,安康教他們背詩。”
如玉笑著從晾衣繩上摘下一件衣服抖著:“這就對了,他們替我挑肥,我的安康教他們讀詩,他們還能吃碗好飯,有何不樂意的。”
這大約就是知識改變命運,最直觀的表現了吧。鄉民們捨不得花銀子供孩子讀書,可也饞點學問,於是叫這些不讀書的孩子們,從安康這裡間接或取點知識,而代價,則是替如玉挑挑肥,兩廂各有所取。
張君此時倒對如玉有了點另相眼看的意味,她倒很善於利用資源,在妥協於現世的情況下,也無聲的,堅持著自己骨子裡所有的那點驕傲,不過是甚少表露而已。
如玉抖好那衣服就徑自進了自己所住的西屋。張君吃完早飯天色還早,野狗一樣無處可去,還以為如玉或者要出來,等了許久卻一直不見她出來,似乎也沒有給他浴缶用的意思。婦人家的閨房他自然不敢進,隔著窗子也不好問,便站在廳屋簷下,與那耳背的安康老孃有一句沒一句,盲人瞎子的聊著。
太陽昇了起來,如玉忽而自西屋裡頭推開了兩扇窗子,又縮回頭,不知去忙什麼了。
既然窗子都開了,證明裡頭應該沒有什麼不得給人看的東西吧。張君與安康老孃仍還一個天一個地的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