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有多好?
就在那一片黑白二色妝點的天地之間,果然踽踽走著一個身影。
筆直如修竹,卻也孤單若墨煙。
蘭芽便囑咐轎伕們等在路邊,不必跟上來。她疾步攆上去,也沒出聲,只是靜靜走在他身邊。
他忽地停了腳步,側眸看她。天地無聲,他卻聽見自己的心跳倏然加快。
她也只仰頭,回他無聲一笑。
兩人便都不再說話,相攜走向翰林院去。向看門的出示了身份,看門的一聽是新科狀元,連忙也顧不得什麼規矩,開了大門相迎。
看門的本想一路陪著,但是礙著職責所在,門上不能沒人看著,便躬身告退。
秦直碧也回禮:“我也只是走走看看,不會給小哥添麻煩。”
門子急忙又是施禮:“狀元言重了,小的豈敢。”
門子將手上的燈籠交給了秦直碧,自己便回去了。整座翰林院被夜色籠罩得幽深靜嫋,只有他手上得一團燈火,悠悠遠遠融入夜色中去,隱約勾勒出那肅穆嚴謹的建築線條。
秦直碧深吸一口氣,走到翰林院學士的房間前,駐足仰頭,輕聲說:“這裡,就是我爹爹從前呆過的地方。這裡的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都彷彿還印著他的影子。我便是一抬頭,便彷彿能看見他的音容笑貌。”
蘭芽也吸氣垂首:“我明白。”
所以秦直碧才沒辦法青天白日跟那十幾個新科進士一同來拜門,更無法做到與老翰林們熱熱鬧鬧地彼此寒暄……因為他爹爹秦欽文翰林學士,就還站在那裡,還在用嚴謹而又期待的目光,無聲地望著他。
在這三大案中,秦欽文實則死得最慘。縱然嶽如期和袁國忠也是殞命,不過總歸是一刀斃命,而秦欽文則是被凌遲處死,死後薄皮蓄草,懸掛在城門之上……
而秦家的家人,實則也是三大案中下場最令人悲傷的:岳家、袁家不過是死了而已,可是秦家人直到現在還有活下來遭活罪的——秦家女眷,他的姐妹、嫂子、表姐妹、堂姐妹,直到此時還有淪落在教坊裡,每日夜被二十條漢子糟蹋的!
縱然高中狀元,他卻如何能歡欣?
縱然高中狀元,可是他的家門冤案一朝不被洗雪,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反倒對他是絕大的諷刺!
——高中狀元又怎麼樣,又有能力改變什麼,啊?便連自己的親人都救不了,依舊還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在教坊生不如死!
秦直碧站的筆直,面上並無悲聲,可是蘭芽卻知道他實則是在心下無聲地嚎哭。
秦欽文的案子一日不被昭雪,他秦直碧以狀元之身便一日都不能去公開祭奠先父。於是他只能在這夜裡來翰林院,走過先父生前走過的地方,以手撫摸過先父從前坐過倚過的桌椅。
只能做這——無聲的憑弔。
蘭芽忍住難過,輕輕伸出手來,握住秦直碧的手腕。
“昭雪一事,我已在辦。你,放心。”
-
【稍後第二更】
☆、昭雪三大案:月明翰林夜(2)——大黑貓
他卻並不熱衷,只是淡淡轉眸來望:
“你能怎麼辦?而我,又敢有什麼期待?”
蘭芽被問得垂下頭去。
以他的聰慧,他自然明白她能辦到什麼程度,又會怎樣地避重就輕……於是他早早與她說得明白:他並無什麼期待。
也是,再說昭雪,又能做到何種地步?是能殺了司夜染,還是殺了皇上?
蘭芽便吸了口氣:“白圭,不為死者,只為生者。固”
簡單一句,秦直碧卻也聽懂了,良久,他終於長長一聲。
側眸來看她,又是壓抑不住的心跳怦然。
“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忍不住反手將她的小手扣入掌心,死死握著。
人海沉浮,他也不得不隨波逐流,幾番番都要迷失海岸。幸好有她,才讓他每一次在將要被波濤淹沒的剎那,重新找回方向。
蘭芽深吸一口氣:“我已託人打探你秦家女眷四處流落的下落。京師中教坊司的不多,大多已被送去邊關軍營……我明早就派人出去,不計一切代價,務必將所有人都一一找到,一個一個安全都帶回來。”
秦直碧狠狠吸了一口氣,別開頭去,眼中粼粼已有銀光。
蘭芽走上前去,輕輕抱了抱他:“那麼拼盡全力活下來,只為堅信還有重逢的一日,是不是?這一日已然不遠,白圭,你要微笑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