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厲皺眉:“什麼事?”
香香咬唇,良久說:“奴婢不想再回巽王府,請……請王爺……”
慕容厲的表情慢慢凝住:“說下去。”
香香說:“請王爺放妾,奴婢願意永留市井,過平凡的生活。”
慕容厲覺得自己應該憤怒,可是他沒有,一種深重的悲哀,就這樣瀰漫開來,死死握住他的心臟。他說:“若本王不答應呢?”
香香說:“王爺是人上之人,若真是不答應,奴婢除了跟您走,又哪裡還有其他選擇呢?”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幾時又有過其他選擇呢?
慕容厲覺得奇怪,原來胸膛左邊的位置,一直跳動的地方,真的會痛。他說:“你怨我?”怨我沒有看到你的家書?怨我棄你不顧?怨我讓你們母子分離?怨我讓你出府?怨我讓你流落深山,獨自面對鐵木吉……
他媽的,這女人居然有那麼多的理由,可以怨我!!
“不。”香香輕聲說,“王爺乃大勇大義之人,男兒生當如是,香香從未責怪。只是,王爺身邊的日子,從來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厲真想暴跳如雷,真想高聲怒吼。可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握緊手,想要用力拍到桌上,最後只是慢慢握住桌角。生平第一次,只覺得無力的悲涼。
呵,她是不怨不恨,她只是想要離開我。
☆、第76章 家信
第七十五章:家信
慕容厲有一瞬的沉默,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她。她的眼睛沉靜如初,並不是女人使小性子時那種任性氣惱,而是深思熟慮的、一直以來的想法。
慕容厲問:“孩子呢?”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東西,他知道。原來那個會一直呆在他的王府裡種花釀酒、刺繡做飯的她,從來沒有真正愛上過他。而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等待與守候都只是幻覺,她從來沒有期盼過他的回來。不……也許曾經有過一次吧,他許她側妃之位,承諾以後府中不會再有別的女人。那一瞬,她也並不是沒有動過心想要白首不相離吧。
然後他就帶回了藍釉母子。
多可悲,最後竟然要用兩個孩子,來挽回。
香香懷裡還抱著熟睡的兒子,聞言輕聲說:“孩子是王爺的,不能隨我流落市井的話,王爺就帶回去吧。”乳母會好好照看他們,甚至比她更細緻。還有錦屏,也會看顧他倆。沒有母親,他們反而會少很多是非。
慕容厲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迎面一擊:“你都不要了?!”
香香說:“不了。不過孩子還太小,如果王爺願意……留在我身邊再養一陣,當然最好。”
慕容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臨陣對敵時無比清醒的頭腦,忽然間被無關緊要的碎片充滿。他表情慢慢地變冷,說:“你確定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香香說:“是的,奴婢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我想了很久,以前……懼怕王爺,並不敢說。但是現在,我知道王爺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應該不會強留一個女人……”
慕容厲只看見她嬌豔欲滴的紅唇一張一合,他甚至不能深呼吸,他緩慢地說:“隨你。”
不,老子被一個女人拒絕了。心裡近乎瘋狂地尖叫,可是表情卻是陰冷的。他拿了桌上的紙筆,寫放妾書。筆走龍蛇,可其實根本不知道落筆寫下的是什麼。
不,老子要堅持,老子不能讓一個女人看了笑話去。他把契文寫好,將狼毫一擲,轉身出門。
臨將跨過門檻的時候,有一個放慢速度的動作。如果、如果這一刻你改變心意的話……
可是她沒有。慕容厲跨過了那門檻,隱隱的,有一種撕心的錯覺。自晉陽城之變後,他一直在行軍打仗,餐風宿露從未覺得辛苦。山間尋她多日,然後立刻趕往玉喉關,追擊胡人、擒回太子。幾乎片刻未歇,即輔助慕容博成為新儲。
燕王易儲詔書一下,他便直奔了令支。可她所求的,竟然不過只是一紙劃斷牽連的放妾書。
他出了郭家,依然行如疾風,只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十載戎馬。十年疆場,留下無數戰傷,換得燕人皆景仰。可實際上,他不曾在任何人心上。
他跨上戰馬,想起那一年的晉陽,十五歲的少年披甲持槍,壯志昂揚。燕王笑著問:“兒子,你為何從戎啊?”
他長街打馬,賓士在小城古道之上。
十二年之後,二十七歲的戰將,軍功卓著的巽王,直視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也時常問:“諸君為何從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