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是你不認命,硬冒頭出來,哪個家裡容得下如此貴妾?坐著妾的名兒,佔著寵愛,行的是正房奶奶的權,只怕日後嫁進來的正頭奶奶都要瞧著你的臉色!單我住這些日子,林家操持家宴,丫頭僕婦們都說‘先討姨奶奶示下’;鋪子進上來的新鮮綾羅綢緞,外頭管事的說‘先留最好的給姨奶奶挑揀’;我不愛做針線,可點燈熬油做了護膝,手指頭上戳得都是傷。可轉眼大表哥就扔一邊兒去,出門竟戴著你尚未做完的那雙!我只曉得,如今林姜兩家婚事已定,只欠東風。林家上下僕役對我皆殷勤,可你一出來,他們待你竟如同對太太一般恭謹,爭相討好,熱絡十倍百倍去。你!說!誰!能!容!你?!”
姜曦雲雙眼欲噴出火來,渾身發抖,冒出一層冷汗,不知是氣是怕,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一肚子話皆堵在喉嚨。直欲放聲尖叫,睜大雙眼,淚已滾下來:“我也不想如此,可我早已恨透了,人前還要裝可愛乖巧。不管什麼委屈都得裝傻過去,裝成歡喜的模樣!”
香蘭卻無怒色,反而容色平靜淡漠,眼中似是憐憫,似是冷酷,盯著姜曦雲,靜靜問:“說完了?”
“沒有!”姜曦雲伸手抹了一把淚。冷笑道:“陳香蘭,你是個地道的蠢人。你既是個妾,就該是個妾模樣兒,以色事人,討好爺們兒,恭順主母。縱你貌若天仙,縱你會琴棋書畫,哪怕你是天下第一打才女又如何?你是奴才出身的,就是這個身份,主子奶奶再賢良。只要她不是死人,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誰有功夫可憐你?你漫過主子,就是該死!”
香蘭往前走一步,嗤笑一聲道:“你的這點委屈,在我眼裡看,也就算個屁。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比你慘千倍萬倍大有人在,也不見誰能下如此狠手。而你因這點心思,我是蠢人,我逾越,我該死,你便可以處置我?下斷子絕孫的藥?”
“藥不是我下的,我並沒害你。”
“可也同你難逃干係!”香蘭昂然瞪著姜曦雲,“‘死貧道不死道友’?這樣的話居然是‘天性淳厚’的姜五姑娘說出來的,原我本以為你不過是個行事功利,處事圓滑之輩,‘逢人只說三分話,不曾全拋一片心’,至多不夠厚誠,如今我才知你根本不配‘天性淳厚’這四個字。你為了一己之利,從中挑唆,幕後順水推舟,縱容乃姐下藥,事後又抓乖賣俏裝無辜可憐,其行徑比姜四小姐更令人噁心。善良?呸!你一手設了這等陰險惡毒之計還毫無愧疚,理直氣壯,尋諸多理由踩著他人血淚,不過為了自私自利!可你仍覺著自己無辜,尚留著我一條命,便是你的仁厚純善,故而你今日害了人,日後仍可以在自己腦門戳上‘天性淳厚’‘光風霽月’的大印!”
香蘭每說一句便往前逼近一部,姜曦雲聽了這話,淚眼朦朧中竟手足無措,連連後退。
卻聽見薑母嘶啞著嗓音厲聲道:“我的——孫女,有什麼錯?”香蘭轉過頭,只見薑母渾身亂顫,歪在椅上,“她不使雷霆萬鈞的手段,難不成日後容你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她將來如何服眾!”
香蘭眼神朝薑母掃去:“管束立威的手段千千萬,偏她用得是最陰狠的。”她冷笑,走到薑母面前,居高臨下,微微俯下身子,緩緩道:“若干年前,吏部有一官吏,幾個屬下不服管束又頗有靠山,此人不以光明磊落手段行權管束,反而面上與屬下交好,卻私下巧計縱容屬下生事闖禍,終引來上峰大怒,那幾名下屬被貶丟官,家破人亡,其中一人兩月後死在發配途中,事後此官吏全身而退,繼續頂著‘名士風範’‘仁厚君子’的好名聲,如斯手段與姜五姑娘如出一轍。後,首輔沈公知曉內幕,長嘆一聲‘有才無德,此人不誠,此人不可交也’,故而不喜,故此官五年未得重用,直至沈公長逝,方才手段百出,平步青雲……這人便是您姜老太太長子,姜學範。”
薑母大驚,一雙眼直直朝香蘭瞪來。
香蘭直起身道:“有道是‘風行草偃,上行下效’,原來你長子這般,你孫女這般,都是姜老太太教的。姜老太太,人人皆道你面冷心慈,一心向佛,常以光明磊落處事已自居,貴眷中聲譽頗高,說起別家小姐品格,亦侃侃而談,可輪到自己頭上,卻巴不得自己孫女下手狠絕,精明算計,哪怕罔顧良心也半分虧不要吃,自私自利,只要自己舒坦,便可以踩著別人血淚,這可是你們姜家的家教?”香蘭看著那滿臉褶皺的頹喪老婦,心裡忽覺得可憐可悲,她伸手摸了摸薑母衣襟上彆著的那串精美鏤雕羅漢的菩提十八子佛珠,道:“可憐,可憐,你信佛幾十年,卻不知慈悲。”
香蘭說完這番話,直起身與姜曦雲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