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香蘭如何到了宋家,如何又離開宋家,當日為救父又怎麼到了林家講述一回。末了又說:“我眼瞅著香蘭同宋柯是有情呢,當初宋柯瞅她那眼神,能滴出兩滴蜜來。卻不知他二人為何沒在一處……也虧得不曾一起,鄭靜嫻什麼性子?只要把香蘭生生磨死了。”
如今袁紹仁見香蘭問起,便道:“宋柯奏請欲往貴州戍邊之地為官,應是年後啟程。究竟是哪一日,我便不知了,回頭派人打聽,待得了準信兒再告與姨奶奶知曉。”
香蘭怔了怔,貴州山高水長。又在戍邊苦地,他竟選了那裡,怪道是人人都不願去頂的缺兒。又一拜,道:“謝侯爺相告。此人與我有恩,早先我險些被趙氏賣到火坑裡,他救了我了我全家,這一份恩情在我心裡藏著長長久久沒法報答,如今他將要走了。今生興許不能再見,改日我差人到他府上送些財物,總該盡一份心力才是。”頓了頓道:“還望侯爺替我保密。此事勿與我們大爺說才好。”
袁紹仁口中答應著,看著香蘭凍紅的雙頰和那雙沉靜的眼,彷彿飽經滄桑卻依舊純然澄澈,他想起林東繡說的話,只覺眼前這女子如同光鮮瓷瓶兒裡裝的苦酒,外面光鮮。實則已把旁人一生的坎坷經歷遍了。他心裡頭不知是憐惜或是敬佩,還是一股說不出的慚愧和莫名的歉疚。忙扭頭看著院兒裡跑來跑去的德哥兒,許是酒意上湧。他一時沒管住,忽嘆了一句道:“姨奶奶的品格沒得說,袁某敬重,說句冒犯的話,有時候覺著姨奶奶就像我。。。。。。像一位故人,倘若她活著便好了,有時我想,時至今日家裡內宅不寧,許就是我的報應。。。。。。”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說多了,連忙告罪。
香蘭立時明白這話裡的弦外之音,她本該因嘉蓮含冤而終去怨恨袁紹仁的,可他站在蕭瑟寒風中,形容悽清孤寂,彷彿一下老了六七歲,香蘭看了看跑來跑去的德哥兒,心一下就軟了,一番話在心裡斟酌了兩遭,方才勸慰道:“侯爺,有番話斗膽說一回,自己是梧桐,鳳凰才來棲,自己是大海,百川才來聚,花香自有蝶飛來,侯爺先肅整家風,懲弊賞利,寬仁處事,善待妻妾,才會有相應和合的家親眷屬,而不是反過來。牙還有咬舌頭的時候,親兄弟有時還幹仗,更別提隔著血親湊在一起的家裡人,怎能指望他們大事小情的不給自己添麻煩增煩惱呢。”她扭頭看著德哥兒,眼裡現出一層極薄的水光,道:“逝者如斯,侯爺當振作。德哥兒親孃年紀輕輕便葬送了性命,實在令人嘆惋傷心,可惜她年紀還輕,不知道要在困頓絕望時要常思自己過,放大心量,慢慢忘記旁人的不好。有些事本無對錯,只是地位利益不同罷了,侯爺這樣百般抬舉她,正房大奶奶心裡豈能不含怨呢。有時縱有萬般無奈,可境遇如此,在屋簷底下就要低頭,在誰的場便要捧誰的場……唉,只是說這些都沒用了……”
袁紹仁心頭震動,忍不住道:“姨奶奶真是難得的通透人了!”
香蘭淡淡笑了笑:“我也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磋才明白這個理,原先自詡聰慧明理,全是自誤,總要歷盡變故,把一身的傲氣和不甘磨乾淨,才明白謙卑柔軟是何物。”言畢肅容,對袁紹仁深深一禮,道:“侯爺乃一家之尊,當家做主頂樑柱,德哥兒年幼,日後萬事還要指望侯爺,還請侯爺收拾情懷,珍重自己。”言罷招呼德哥兒,牽著他回去了。
他們一番對話,卻不知此時桌上眾人行酒令,因不見了袁紹仁,劉小川命讓瓊脂出來找。那瓊脂巴正要在永昌侯跟前多露臉,正是求之不得,尋到屋後,正瞧見這兩人說話兒,又有個丫鬟帶著個小童兒在一旁玩耍,仔細觀了觀,聽不真二人說甚,心下暗思:“這人不是香蘭麼?”看香蘭一身珠光寶氣,穿著羽紗的大紅斗篷,氣象萬千,正經侯門世家中貴婦的裝扮,比趙月嬋當日尤勝兩分。心裡不由心酸嫉妒,暗道:“原本我同她也是一樣的人,合該這樣風光,留在林家做妾,她一個奴才生養的丫頭這樣好命。為何我偏生這樣命苦!”自感自傷落了幾滴淚,眼見袁紹仁走過來,不敢久留,連忙回到席間。再瞧林錦樓生得一表人才,英姿勃發,心裡的氣便愈發不能平了。一徑側過身子把燈影著,從荷包裡掏出成張的胭脂膏子在嘴上抿了抿,又伸手攏了攏鬢髮,把一方銷金的大紅帕子攥在手裡,端著一盅酒。來到林錦樓跟前獻殷勤,一時剝了肉道:“林大爺,嚐嚐這肉。”一回又道:“大爺,我親手斟一盅酒,你可不能不吃,你若不吃,我便惱你一生。”一回讓林錦樓點曲兒與她唱,一回又要跟林錦樓行令。左來右去,只膩在林錦樓身側。
林錦樓並不正眼相看,有一句沒一句應著。他心裡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