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見,是一角靛青的袍子角,雖是極簡的布料,可在那人身上,其挺括熨帖,乾淨整潔,自問這世間再無第二人如此。
可這又怎麼可能?雲鬟握著書,竭力將自己從回憶裡抽離——那個人,怎麼會在此刻,出現在鄜州?
她又仔細回想前世,想找出有關“他”跟鄜州的蛛絲馬跡,然而搜遍所有,把並未尋到這份記憶。
雲鬟靠在桌邊,出了半天神,那邊兒林嬤嬤捧著一盤瓜果進來,她兀自並沒發覺,眼珠也不動一下。
林嬤嬤見她定定怔怔地,反倒不敢造次,生怕是自個兒先前話說的狠了些,她心裡不受用了。
林嬤嬤便走到跟前兒,把果子放下,方道:“這杏子跟甜瓜是昨兒莊客送來的,很是新鮮,先前在井水裡湃著,這會兒暑熱上來了,正好吃幾個解暑。”
雲鬟正凝神細想,竟沒聽見,林嬤嬤又叫了兩聲,才見她回過神來。
林嬤嬤覷著臉色問道:“是怎麼了?我叫這半天不言語?”
雲鬟扭頭看她一眼:“沒什麼……”
林嬤嬤見她眼神飄忽,心不在焉,自個兒越發不安,便溫聲道:“既然無事,且把這書放一放,過來吃果子罷。”說著,便絞了溼帕子要給她擦手。
雲鬟待要把那本書收起來,林嬤嬤已經先抽了過去,竟擱在旁邊桌上,便握住她的手兒擦了起來,雲鬟回頭,見那書頁已然合上,只書頁上四個字,遒勁有力,入木三分似的。
就在此刻,鄜州城的縣衙中,知縣黃誠振衣整冠,匆匆出迎。
出書房不久,遠遠地看見兩人正自遊廊下走近來,左側是名十四五歲的少年,神采飛揚,果然不俗,可跟他旁邊那人一比,卻赫然青嫩不足看了。
黃誠定睛只看一眼,那般丰姿偉儀,如玉樹春山,卻沉默威嚴,叫人一見便心生敬畏之意——果然是他猜測的那人。
白樘,字衡之,年幼便有神童之稱,十四歲高中一甲第一名。
殿試之時,景帝見他其人物出色,品性端莊,竟十分喜歡,便將他的字“衡之”改作“衡直”,為嘉許之意。
如今雖只二十二歲,卻已是本朝最年輕威重的刑部侍郎。
廊下有風吹來,倒也涼浸浸的,然黃誠卻覺著額頭微汗,被風一吹,竟有些寒意陡然。
黃知縣暗中吸了口氣,此刻竟也無端有些畏怯。
在這一晃神的功夫,彼此間便近了,黃誠忙拱手,低頭恭敬道:“下官惶恐,不知是白侍郎來到,有失迎迓,還請恕罪。”
對面那人站定,一時並未開口,黃誠目光微微下移,看見那極整的衣角底下,著玄色雲頭履,亦是乾乾淨淨,不染纖塵。
白四爺望著面前的青年縣令,早瞧出對方的不安之意,便道:“白某貿然而至,黃知縣不必介意,請。”
黃誠抬頭,正對上白樘的目光,斯人的眼色看著平靜,卻自有一股含而不露的鋒芒,彷彿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中的五顏六色,甚至點滴齟齬齷齪。
黃知縣請了兩人入廳中敘話,待白四爺示意,才敢落座。
白四爺不等開口,便先問起素閒莊的案子,道:“聽聞黃知縣已經結案了,且曾有私審之情,這卻不知何故。”
黃誠知道此人目光如炬,心似明鏡,自然不敢有絲毫隱瞞,便起身回道:“下官原本也不想破例,然而思前想後,倘若有利於百姓,能救人性命,斷定黑白,又何必要拘泥於舊例?故而才如此。”繼而,便把夜審青玫老程等經過詳述,又叫主簿將三份供詞呈了上來,給白樘過目。
四爺將供狀都看了一遍,並不言語。
誰知任浮生在後也趁機看了個分明,見青玫所供認的差點兒被謝二強迫,幸而鳳哥機智等話……如此驚心動魄,他幾乎便叫了起來。
四爺看罷,仍面無表情:“這件案子雖是曲折,難得黃知縣竟查了個水落石出。”
黃誠聞聽,略有些面紅,四爺端詳著他,才忽地微微一笑。
身側任浮生看見了,心底有些發毛——這白四爺素來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而他跟隨身邊這許久,多少摸透了四爺的心性,這樣的笑,卻並不是好事。
果然,四爺斂笑道:“這件案子水落石出,倒也罷了,只是黃知縣來鄜州將兩年,據我所知,政績倒也不算出色。”
黃誠才方落座,聞言忙又起身。
四爺靜靜又道:“你不必太過惶恐,若你清白無瑕,自然無礙。”
黃誠已然色變,素閒莊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