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悄然滑進宮室般,淑妃又傷起心來。大年初二的,娘娘還有孃家人可以見見。而自己的家人,卻往哪裡去尋找?
廊下的冬青正長青,而淑妃卻想不起自己的家鄉父母。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淑妃腦海中一出現那晃動的小船,同自己一般哭泣的少女們,臉上都沾著泥灰,手上都綁著繩索……就頭疼起來。
她按住額角急步回宮,她不要想,她也不想再想。“娘娘,”宮女們發現她的不對,忙過來攙扶。
“我沒事,我又犯了頭暈病,讓我睡會兒就好。”淑妃有氣無力的靠在一個宮女身上,聞到女身上那進貢於外疆的脂粉香氣,再睜開眼看看金粉塗就的宮牆。
這是在宮裡。
我是淑妃。
過去那不堪去想的事情,已經過去。
有誰被賣過再賣過,還會覺得這種事兒不算不堪呢?
龍鳳紋五屏式坐椅上,中宮眸子中微微的幾點淚。在淑妃心門緊閉,不願意回首往事時。往事,也濡溼她的面頰。
袁夫人帶著一個小食盒進來,正在開啟覺得不對,看了看,就微笑:“姑奶奶見孃家人,沒有不落淚的。”
“是啊,”弟媳寬慰的言語,總是能把中宮的悲傷抹去。她往食盒中看,帶淚而笑:“大年初二的,還能見到你,也不枉我在這宮中掙扎一場。”
她只有一個弟弟,自然有一雙父母。
她還記得當年離家時,母親抱著她哭了一整夜,她至今還記得那顫抖的腔調和落在面上的淚,淚水滾燙的,曾無數回把她從夢中燙醒。
“大妞兒,不賣你,弟弟就不能活。”
她的弟弟在孃胎裡受驚,從生下來頭一天起,就三災八難的過每一天……。
中宮拭乾淚水,對袁夫人打起自然的笑容:“又給我做餅子了。”袁夫人取出的數個小碟子裡,擺的不是精細點心,而是野菜餅子,微黃的玉米麵餑餑。
“這是寶珠做的,寶珠如今也會做了。”袁夫人取過一個野菜餅子,這是去年的野菜剜了來,曬乾,等到初一做好,放在蒸籠裡,才能今天帶來。
野菜餅子看時,甚至是好看的。特別是用精細白麵蒸成的,野菜烏黑,白麵雪白,顏色搭配上先就取悅了眼睛。
中宮迫不及待伸手去接,袁夫人和往年一樣,放在嘴裡先咬了一口,再撕去咬過的缺口,再送給她。
中宮就笑:“你呀,”
咬上一口餅子,苦澀漫入口中。中宮卻喜悅上來,細細的品著那苦,點頭愈發的喜歡:“還是往年的那個味道。”
這種餅子,是她以前在家時常吃的。帶著她對家的回憶,也帶著她對父母的回憶。
中宮竭力忍住淚,一口一口慢慢嚼著。在她於繁華錦鬧中掙出頭來,自然是尋找自己的家人。她曾不止想過一次,弟弟羸弱,一定早就死去。
萬萬沒想到老天這般的厚待於她,她的父母兄弟雖已不在,卻留下一雙的兒女,和那深愛著他,甘心為他年青守寡的弟媳。
中宮就想那雙雙的兒女想起來。
“大妞兒去年說回來,把我喜歡的不行,可後來那使臣跑了,她又不回來了,真是讓我想的慌。”中宮把一個餅子吃完,又取過一個玉米麵的餑餑。
姑奶奶回門子,最不濟的家,也得包頓兒餃子。可當年她的家裡哪裡有,最能讓中宮有歸寧感覺的,就是吃野菜餅子和玉米麵的餑餑。
她就愛這個。
而且這個,還是她的小弟在遺下手札中提過的。
袁夫人容光煥發,論起來天下的父母,除了狼心狗肺的那種,提到自己的兒女應該都是這個表情。
“她又生一個孩子,三個了,”
“是嗎?長得像誰?”中宮雀躍地問。
袁夫人抿唇而笑:“我和娘娘一樣,我也沒見過。”中宮略有歉意。她找到袁訓母子以後,就強接了來。等接到京裡,才知道還有一個孩子已經嫁人。
她嫁的相當好,中宮雖一直思念,也無法把那位重臣調入京中,只能還思念著。
那位大妞兒生孩子,全是在袁夫人進京以後。
“依我看,會長的像父親。”中宮很有興致的討論起這些俗事,又道:“阿訓就長得像父親。”袁訓母子第一個是她主動找的,假的可能性極低。第二個袁訓和他的父親除了體格健壯不像以外,五官容顏一模一樣,中宮見到袁訓後就再也沒有疑心。
這一定是她弟弟的兒子,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