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的竹冠,餘下便沒有絲毫多餘的裝飾,與那材料名貴的衣袍毫不相稱。
若說之前心中還存在著些許僥倖,如今拂煦卻彷彿被兜頭澆下了一桶冰水,整個人都有些顫慄了。他死死地盯著少年頭頂束髮的竹冠,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連對方何時走到自己眼前都毫無察覺。直到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少年清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拂煦。”劉如意玩味般地念道,“拂者,去也、拭也……煦者,溫也。這名字於老公公,卻是起得再好不過了。”
拂煦滿頭汗水,僵硬低頭:“萬不敢當公子如此言辭。”
皇帝叫他拂煦、老太監,大臣暗稱他為老傢伙、閹貨,宮中一應黃門宮女尊稱他“拂煦爺爺”,也有不少人叫他“老公公”……可是沒有那種稱呼,能像是從劉如意口中念出的這般令人生寒。就彷彿他所念出的並不是一個活人的名字,而是一具死屍曾經的名諱而已。
如果是後者……
拂煦背後眨眼間便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一時間沉默下來。他心裡滿是勾纏的情緒,疑惑、恐懼、不屑……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卻又成了意味莫名的憤憤——若非是擔憂他真的抓|住了什麼把柄,拂煦儘管只是個處在深宮、默默了幾十年的閹人,又哪兒輪得到劉如意這樣一介小兒在眼前上躥下跳!
他心中儘管還懷著僥倖,然而在看到那頂熟悉的竹冠時,僥倖便已化去了大半了。不管劉如意是從何處得到的訊息,又是怎麼抓|住了他的把柄……現在都的確惹他不得。
在這深宮裡生存多年,拂煦早已練就了一身隱忍功夫。幾個呼吸的當口,他便收起了滿身的氣勢,將自己的態度放到了最低。而劉如意也彷彿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微微一笑,便開口道:“想必公公如今很是好奇,我是從哪裡得到了這一信物,又是從哪裡得知了你隱藏多年的秘密罷?”
拂煦深深低頭:“不敢。奴婢曾向皇天發誓,不管是在何時、何地,又是在何種情境,只要是持著信物出現,奴婢定然竭盡全力……助那人成事。”
劉如意又是一笑:“哦?當真?”
拂煦聲音愈發恭敬,卻已抬起頭來直視著他:“公子既拿著它出現了,又提出了那諸般要求、考驗我對這咸陽宮的掌控,難道會不知這竹冠的用途?”
“我不需要知道它有什麼用途……只要老公公自己明白就行了。”劉如意淡淡地道,收回了自己的手,越過拂煦繼續向前走,“我也不需要明白公公是否在搪塞我,只要公公還對我有用就行了。而公公自己,更不需要知道我究竟來自何方、又究竟是誰的人……只要我有一天,還能夠命令得住你就行了。”
他忽然停住腳步,向後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老公公說,我方才說的可對?”
拂煦不敢再看他,心裡直罵他說話太直,竟然就這般明晃晃地把自己的念頭說了出來,絲毫也不在雙方之間留點臉面餘地。卻只好回答:“奴婢在宮中一天,便一日聽著公子的吩咐。”
“錯了。”劉如意卻更正道,“我說這些話,又哪裡是要吩咐你呢?只是想要在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公公能偶爾幫一把手,再為我保守一下秘密,那便再好也不過了。”
拂煦跟著他停住腳步,站在複道與宮殿相接的夾角處,又是驚疑又是不解地看他:“……公子的意思……”
“就比如說,在對面那女人惹到了我阿姐,而我又偏偏很喜歡阿姐的時候,你就只要像這樣地,輕輕搭一把手就行了。”劉如意彎起眼睛,卻不容置疑地拿起了拂煦的手,貼在了冰冷的青石牆壁上,輕輕地、輕輕地向裡推去。
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地,青石磚塊向牆壁內部滑去。緊接著一陣刺耳的機括聲自中空的牆壁裡響起,片刻之間,他們腳下的宮殿便震動起來——那架設在宮殿與宮殿之間的長長複道,竟然發出了巨大的嗡鳴聲,一節一節地從轉接複道的樓閣上收縮回來!
漫天飄揚的煙塵之中,一抹招搖豔|麗的色彩從複道上墜落,隨之響起的似乎還有驚恐的尖叫,卻隨即被淹沒在了轟如雷鳴的響動之中。
拂煦呆若木雞,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而劉如意的手則不知何時搭上了他的肩膀,卻彷彿是一把寒光鋒銳的匕首,冰冷地貼在他的頸側。
“如何?”他的聲音微不可察,“就只要如現在一般……輕輕地搭一把手。”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真是寫得好卡……卡了一整天T_T本來想多更幾篇文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