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人含淚而去。為何梅枝費盡心思想要服侍陛下?不過是恐懼香消玉殞罷了……人人都想活得長久些,可是這宮中何時缺過人?又何時將人命當命看了?在御前服侍,固然更加風光,權力也更大些,可是我沒有做妃嬪的願望,又貪心想要長命……殿下且看拂煦公公,為何在宮中能有如此威望?他能被宮人們呼為‘爺爺’,是因著命長;可是能夠命長,卻是用一張臉去換了火災中安然無恙的皇后才得來的……這等‘好機會’,自然是難得,奴婢也下不了那等狠心,拿父母賜予的身體髮膚去冒險。如此看來,除了投奔公主,可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聲音更輕:“然則這投奔的物件,卻也是要有考量的……我投奔公主,固然有一方面是為活命,卻也存了些雄心大志,想借公主為我實現。”
靜謐的浴房裡,只聽見水聲微響,還有青杳的輕輕聲音:“青杳能掙到今天這般位置,除了心裡有些想頭,自認為也是有些手段能耐的。然則這世上總是男兒主外,女子地位說著好聽,實際又有幾人能走出朱門玉|戶?能從這深宮中脫穎而出者,哪個又是易與之輩?青杳自認為不輸於人,何又甘心這般沉寂,將己身才華埋沒閨中?”
她一字一句,似乎都說到了劉頤心上,振聾發聵一般,一聲一聲如擂鼓般敲著:“青杳不服,□□都說女子能頂半邊天,道家亦有一陰一陽相互平衡,為何女子就不能如男兒一般,做出一番功績來……青杳不服,□□說道人無貧賤貴富之分,有的只是各司其職、才華各備,開了舉孝廉、九品中正之法,為何不將這等方式恩澤女子?又為何貧女與貴女總有相差?……青杳出身,不過貧民佃戶,只憑借自己辛苦努力,識字讀書、養成了一身氣質。說句大膽的話,公主與我孰優孰劣?可是公主只因是公主,便可以放手施為,我卻因為貧賤出身,哪怕努力再甚,也只得託庇公主身邊!”
她笑容悽苦起來,聲音更加輕微:“青杳不服,想要改弦更張,然而以青杳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做到這點?青杳的私心,便是藉助公主、說動公主,讓公主一起為此努力……這樣,總還能看到些許希望罷。”
她擰乾布巾,洗淨雙手,扶著劉頤從浴桶裡出來:“——而我如今敢問殿下,青杳心中不服,殿下又是服,還是不服?”
劉頤默然,半晌才啞聲道:“你且讓我想想。”
她如今傷寒之中,又斷斷續續地發了幾日燒,頭腦總是混沌,又接連聽聞這樣的大訊息,早不知該如何思考了。青杳的話不比拂煦匪夷所思,傳出去卻也是驚世駭俗的事情,可是偏偏這一字一句都敲在劉頤的心坎上,讓她從心底就覺得深有道理……是啊,女子為何就不能如男兒一般,做出一番功績來呢?民間有守灶女,皇家亦有不嫁的公主,如瑤川夫人一般的夫人、女侯們,更是可以參與政事,可是她們畢竟只是少數……
若是換種想法,在南鄉時候,養著一家人的,難道不是劉頤而是劉盼嗎?若是劉盼沒有做這個皇帝,而劉頤繼續做了自己的守灶女,這種情況若無意外,便會繼續那麼十年、二十年……將劉頤劉盼性別倒置,劉頤又何嘗不是養家餬口的兒子,劉盼又何嘗不是被兒子辛勤奉養的母親呢?
這般的例子,在民間絕不少見。然而孝子奉養母親,便會被舉孝廉、被官員推薦;貧女養活一家人,卻只能擔個悍女名頭,終生不嫁……女媧娘娘造了男女,男女卻又有什麼分別?憑什麼男子便可以任意佔盡便宜,女子便要默默承擔、委屈自己?
青杳不服,而她……亦是不服!
……可是拂煦,又是個什麼意思呢?若說青杳是為了施展胸中抱負才投靠了她,一心一意地為她打算,拂煦卻是個閹人,受了腐刑,不算男人、卻也不算女人,他所為的,卻又是什麼呢?
總不會同青杳一樣……也不會是真心為了她。
劉頤心中升騰起危機來,暗暗記下,預備在下次見面時悄悄提醒了阿父,免得阿父栽進什麼陷阱裡去。
☆、第四十八章
那日去了前朝,所幸並未添上什麼症候。劉頤身體又向來強|健,青杳精心服侍之下,沒過幾日便好了起來。太醫診過,言說不必再吃藥,也可稍稍吹吹風。劉頡聽說了,立即歡喜前來,非鬧著要和阿姐一處不可。
劉頤也有些想阿弟了,便有意縱了縱他。自打劉頡出生以來,便未曾離開過她半步,如今卻多日未見,怎能不想?便難得溺愛了他一次,任著他嘰嘰喳喳地在耳邊聒噪,又跳又鬧、沒個形象地玩耍。
劉頡見阿姐態度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