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不急於今日,楊大人意欲繼續觀察,左右主動權在他手裡,自然可以沉得住氣。而且他又想到一點,出於通盤考慮,在羅李二人之間做出選擇時,還要將鹽運司因素考慮進去。
楊撫臺起身去更衣,羅參政與李同知出了敞軒,心裡都很彆扭。他們都以為自己洞察先機,長驅百里迎接巡撫將會搶得機會,抱上巡撫大腿後回揚州大殺四方,結果對手也突然冒了出來。
羅參政忍不住諷刺道:“李大人以揚州府身份來的,還是以江都縣身份來的?”
這是譏諷李佑出師無名不倫不類。若說揚州府,他羅星野才是正牌代表,若說江都縣,名頭太小,還不配遠出百里越過縣境,跑到高郵來迎接巡撫。
李佑冷哼一聲,“難道只許州官放火,卻不許百姓點燈麼!”
跟在兩人身後、越離越遠的包知州聽到這句俗語,頓有躺著也中箭之感,在場三人中,只有他才算是州官哪。
羅參政道:“治下百姓敢有抗拒州官的道理麼?”
李大人鬥嘴向來不輸陣,“本官以府守備司的身份謁見軍門並隨行護衛,有何不可?羅大參不是兵備道,不知兵事,管的未免太多了!”
楊撫臺官銜有提督軍務字樣,自然可稱為軍門。李佑從這裡說起,羅參政無言以對,甩袖而去。
這場洗塵宴設在驛館中一處大堂中,佈置時尚不知羅參政到了,所以臨時又緊急加了他的席位。
管絃笙歌,美酒佳餚,春滿堂中高士笑,美人渡酒勸君嘗。這種場合,李佑無論作為官員還是作為名士,如今也算是十分熟悉並得心應手了。
其實到了揚州後,出於父母官形象考慮,李大人參加歡宴次數不多。但每每少不得與名妓打情罵俏,按著心情賦詩若干,數目不定。
就是這樣,李大人在官員和名士兩種身份的互相轉換中,小心翼翼維持著某種平衡,該擺官員派頭時做官員,該拿出名士派頭時做名士。一手抓物質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揚州城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公務繁雜,在各種歡宴上,平時公事纏身很繃緊的李佑向來是抓住機會,盡情放鬆發洩的。
即使有所謂的上司在場,他也不甚在意,對美色的追逐調戲多於對上司的逢迎交結。在這遠離廟堂的地方上,誰又管得了李大人的節操?
是真名士自風流,以李大人的名頭稍稍放浪形骸理所應當,再說許多過路官員慕名想要看的就是這個,而不是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李大人,其他書友正常看:。
但說一千道一萬,今日卻實在不同於往。李大人哪裡還顧得上調弄身邊美人,一門心思都放在了楊撫臺身上。
這可關係到他在揚州的大棋局,輕忽不得,更別說旁邊還有羅參政這個對頭在爭奪楊巡撫的歡心。權力與美人相比,還是權力重要些。
酒過三巡,在座的又說笑幾句暖了場。李佑身邊美人一邊斟酒一邊低聲自介道:“奴家謝梅仙,久仰先生。”
李佑接過酒杯,徑自轉過頭去,抬手對楊撫臺高聲道:“楊公才調信縱橫,我亦當筵拜盛名。一曲勸君酒一杯,非將此骨媚公卿!”
登時博得了滿堂頭彩,紛紛喝彩道敬酒敬的妙。
說是非將此骨媚公卿,其實是更高明的拍馬——我並非諂媚你的官爵,而是信服你的才幹所以敬你飲酒。
楊撫臺先是一愣,隨即笑容滿面,無論是不是真心,這總是件很開心的事。
他又發現了李佑身上的一點有用之處,他是號稱詩壇小宗師的人物,聽說他那十首《論詩》絕句掛在京城,至今無人膽敢唱和,號稱要空前絕後了。
詩人做事或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是詩人在吹捧揚名方面,絕對是敗事不足、成事有餘!
想前唐韓荊州這個渣渣在史書上默默無聞,卻能千古留名,不就靠的是李太白一句“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麼,並演化出識荊之類的名詞來。
想至此,楊撫臺頓感通體舒泰,李佑在江北官場出了名傲氣,居然如此折節吹捧他,這種體驗真是爽哉!想必當年那些達官貴人被李白吹捧拍馬時,就是這種感覺罷!
李佑旁邊美人輕輕地嬌哼一聲,繼續殷勤的斟酒,但仍沒有換來身邊人的嫣然一顧,無情的他只去看首座那個老頭子,真是氣煞美人也。
“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逢撫院。恨我識荊今又遲,春風傾蓋締蘭芝。”李佑張口又是一首。撫院,巡撫別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