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笑了笑,忽而遲疑:“這是娘娘相信姑娘。”
我看她一眼:“姑姑也覺出不好了?”
芳馨道:“若說讀奏章麼,只是讀而已,其實沒有什麼。可是看了再說,便又不同了。如今這樣的情勢,姑娘又曾經服侍過弘陽郡王殿下,還是避嫌的好。也不知娘娘的病幾時能好。”
我嘆道:“娘娘的病,只是心氣怠惰,懶得看人囉唆罷了。”
芳馨沒聽清楚,追問道:“姑娘才剛說什麼?”
白瓷茶盞中的一枚細小碧綠的葉子似被一縷心念所繫,逡巡著慢慢沉底。“我是說,姑姑所言甚是。”
芳馨道:“明天是正月初一,想來姑娘能歇兩日。若新年裡皇后再不尋姑娘讀奏疏,那便無事了。”
我嘆道:“皇后總會痊癒的,也不必太過擔憂。”
芳馨賠笑道:“今天是除夕,難得沒有宮宴,咱們關起門來樂一宿。奴婢們陪著姑娘打雀兒牌守歲。”
我笑道:“雀兒牌就不必了,太響。聽說姑姑預備了一桌好菜,不知幾時開宴?”
芳馨笑道:“都預備好了,姑娘說幾時開宴,便幾時開宴。”
我站起身來,搓搓手笑道:“現在就開宴好了,拼一個大桌子去。”
過了新年,皇后再不尋我讀奏章了。聽說封司政被免官在家,封公子下獄待審。封若水被關在霽清軒,於前朝的事一無所知。我原本以為皇后會提拔蘇司納暫代司政之職,她卻提拔了李司農。啟春的父親賦閒在家,要回原籍居住一段時日。可惜我困坐景園,不能去送她。又聽說皇帝在除夕之夜終於開始了總攻。
到了初七,我忽然想起一事來,於是問芳馨道:“前陣子於大人去霽清軒之前,曾寫了一幅字送給我留念的,我叫小錢送去宮裡的如意館裱了,如今可好了麼?”
芳馨道:“小錢剛剛回宮去取了,姑娘問得也巧。一大早去了,晚間才能回來。”
綠萼一面整理我書案上的畫,一邊笑道:“姑娘自從過了年,便沒日沒月地畫畫,畫的又是一樣的花樣。奴婢看著都很好,不若挑一張出來讓小錢拿到如意館去?”
我搖頭道:“這些都是畫壞了的,不必裱。”
綠萼笑道:“畫得這樣好還說是畫壞的?奴婢瞧著每一張都很好,且是姑娘從來沒有畫過的圖樣。”
我笑道:“從前你們都說我畫來畫去沒個新花樣。這圖樣可認得是什麼嗎?”
綠萼搖頭道:“這些奇形怪狀的管子和黑球,奴婢可不認得,這人也畫得不男不女的。姑娘從前愛畫美人,難道如今喜愛畫宦官了?奴婢不明白。”
芳馨忍不住大笑起來,我拿著書掩口笑道:“我畫的還是美人,只不過是戎裝美人而已,並不是宦官。那些奇怪的管子和黑球是火器。”
綠萼奇道:“這些男人家的東西,姑娘畫來做什麼?還畫這許多一模一樣的?”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書覆在臉上。書是新抄不久的《韓詩外傳》'23',一股墨香撲在臉上。“詩曰: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24'幾行模模糊糊的字逼在眼前,教人看不清字裡行間的前程。
呵,“不可求思”。
數日前我開始畫火器美人圖的時候,一筆一筆,甚是艱難。我雖然愛畫美人,但實在不愛畫火器。我從未見過火器,雖在書廒中看了一些關於火器整造的書籍和圖譜,但每每提筆,便覺得自己並非作畫,而是照著銃炮的尺寸復繪而已。心中不情願,手也彆扭。然而皇帝酷愛火器,我畫畫也不過是為了藉機諷勸。
太后和周貴妃一定會為錦素等人求情,我對皇帝的勸說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最後一重,皇后那日的囑咐也只是見機而作。然而,因為如此,我便能不理會麼?
不,錦素還關在霽清軒中,哪怕有一絲助益,哪怕我心中再厭惡,我也要畫下去。
書在臉上一歪,滑了下去。芳馨憐憫道:“奴婢明白姑娘的用意,只是也不可苦了自己。”
我合目道:“何敢強求,不過盡力罷了。”
到了晚間,小錢果然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芳馨問道:“都這麼些日子了,難道如意館還沒有裱好?”
小錢道:“如意館的師傅們早就將咱們姑娘的那幅字裱好了。因為字寫得好,就被掛在堂上了,誰知新年裡昌平公去如意館逛了一圈,就看上那字了,不由分說地拿走了。只說叫寫字的人往昌平公府取銀子便是,國公爺多少銀子都願意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