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上的月梅青瓷盞:“何事?”
綠萼道:“咱們剛搬來靈脩殿,殿中擺設不足,姑娘何不去藏珍閣,挑些好東西來擺著?”我轉頭一看,果然正殿和北廂房之間的隔斷架子上,只稀稀落落擺著幾個碗盤瓷雕。
芳馨笑道:“這又是你們這些小丫頭們,沒見識過藏珍閣,攛掇著姑娘去,好讓你們開眼。姑娘別依她們。”
我笑道:“東西齊不齊全,我倒不在意。”說著指著右首空蕩蕩的書架,“書架空著,比格子空著難看百倍。”
綠萼忙笑道:“宮裡有個藏書樓,叫做文瀾閣,姑娘這就去選幾本好書放在書架上,豈不更好?見識金玉珠寶,遠不如見識書籍學問。”
我笑問:“文瀾閣是個什麼地方?”
綠萼道:“文瀾閣在皇城西北角,是內廷收藏書畫的地方。姑娘這樣好的學問,該常去那裡看看,也不枉千辛萬苦地選進宮來。”
我微笑道:“你說得那樣好,我倒不能不去選幾冊書回來了。”
芳馨忙道:“姑娘,午膳後還要去太后宮裡呢。太后向來不午歇,恐怕一用完午膳就要過去。姑娘今晨起得又早,不如略歇一歇。文瀾閣就在濟慈宮的西面,姑娘見過了太后,順路再去文瀾閣便正好。若趕不及,明日去也使得。”
我點頭道:“就依姑姑。”說罷鋪開畫紙,綠萼忙上前研墨。
我凝神思想,提筆畫了一幅周貴妃的立像。只衣裳釵環相似,有笑容卻無意態,點上眉眼,只有一二分像。綠萼讚道:“姑娘的美人畫得真好。姑娘在畫誰?”
我心滿意足地放下筆:“隨手畫的,也不知像誰。你收好。”
綠萼笑道:“姑娘畫得這樣好,怎不拿去如意館,找師傅裱褙了,掛在殿中?”
半溼的墨跡漸漸被晨光掠去本來光澤,周貴妃臉上彷彿有淚痕漸漸乾涸。我舉畫端詳,淡淡道:“樂在聞道,不在顯達,情在畫中,不為娛眾。”
綠萼瞠目不知所對。我笑道:“我是說,這張還不夠美,來日畫好了,再掛起不遲。”
用過午膳,芳馨和紅葉服侍我起行,還沒出長寧宮的門,便見一個綠衣內官走來道:“太后午膳後歇下了,不能見各位大人。”
我行了一禮,“長寧宮女巡朱氏稽搡叩拜,願皇太后鳳體安康,福壽綿長。”
那內官笑道:“奴婢一定替大人轉辭。”說罷躬身去了。
芳馨道:“太后素來不午歇的,這可奇了。”
前有漢高祖在平城為匈奴所圍,後有隋煬帝被突厥困於雁門。御駕親征,豈是兒戲?皇太后自是極力反對,哪裡還有興致召見一群無關緊要的侍讀女官?我轉身回宮,淡淡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難處。去文瀾閣吧。”
從益園的東南角門進去,向西走到小塘的九曲長橋上,忽見前面一抹青影隱在一叢玉色杜鵑後。我不由問道:“前面是誰?”
芳馨張望片刻:“奴婢看得不真,倒有些像東宮的徐大人。”
因益園的西門封閉,只得從西南角門繞行。出門便是西一街,遠遠只見那青色背影向右一轉,往西去了。右首便是永和宮東牆,仰頭見牆內兩株銀杏樹高聳入天,銀杏葉青翠欲滴,葉底藏著淡綠花穗。我不禁讚歎,“錦素宮裡這兩株銀杏長得倒好,怎麼長寧宮就沒有這麼高大的植株?”
芳馨笑道:“永和宮裡這對銀杏,長了兩百年了,如今已經沒人記得是誰種下的。姑娘果真喜歡,就告訴內阜院,讓他們在長寧宮也移植兩株。”
我笑道:“這樣古老的銀杏,哪裡那麼容易得,便得了,也不好移植。”
芳馨笑道:“那就植小樹,姑娘親看著它長大,豈不更好?”
嫡妻無寵,庶子居長,御駕北征,儲位虛懸。高曜身為嫡子,本當生為冢嗣,可是就連御駕親征這樣的好時機,都不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我身為侍讀,與他命運相連。待小樹合圍,又不知是何等情形了。念此不覺傷感:“待長成喬木,也不知我還在不在這宮裡了……”
芳馨原本走在我身後,聽了這話,疾行數步,趕在我面前道:“在宮中為人,須知避忌。好好的發此悲音,這是大大的不祥,快啐掉!”
我一笑,忙往地上啐了兩口:“我不過說句玩話,姑姑何必當真?”
芳馨正色道:“宮裡人多,是非也多。姑娘服侍皇子,萬不可有一絲懈怠。這般灰心喪意的話,不可再說。”
芳馨的神情口氣,像極了平日母親教訓我的模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