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苦笑連連,“幾位阿哥,請到堂上說話吧。”
把這幾個心懷鬼胎的阿哥們迎入知止齋,這裡是主人會見賓朋之處,樓上藏書,樓下供吟詩、論文、賞書、品畫之用。進門的正廳上,懸掛著一幅翁同龢手書的五言集句聯,“約失者鮮矣,誠樂莫大焉。”
一筆顏字,蒼老之至,無一雅筆。“皇阿瑪曾經和學生說,若論及我朝書法之功,當推叔平大人為第一,造詣實遠出覃溪、南園之上。論前朝書家,劉石庵外,當無其匹!”載瀅用右手的食指在掌心寫寫畫畫,似乎是在臨摹翁同龢的筆體,“如今一觀,非過論也。翁師傅靜居禪悅,無意求工,而超逸更甚。”
翁同龢滿心歡喜的點點頭,“若論及書筆之力,天下又豈有勝過皇上者?老臣所學,不過聖上的皮毛而已。實是不堪皇上的錯勉啊——哦,幾位阿哥請坐,請坐下說話。”
嬌俏可人的侍女端來熱茶和西洋國進貢的玻璃獨腳大果盤——這是皇帝賞賜的——放在茶几上,翁同龢擺手,示意她們退下,只留下一個最貼身的丫鬟,在一邊隨時聽用,翁同龢的眼睛在分坐左右,彼此涇渭分明的阿哥們臉上掃過,心中好笑,終於還是太年輕了一點,沉穩不足啊!“幾位阿哥連夜造訪,可是有事?”
“有事。”載澧甕聲甕氣的說道,“今兒個在養心殿的事情翁師傅也聽說了吧?不瞞您說,皇阿瑪說的話,我是一點也聽不懂,特意來向翁師傅請教的。您是海內大儒,見多識廣,還請教教我們。”
翁同龢笑意更濃,轉向載湀一邊,年輕的五阿哥給他眼神一逼,臉色微紅,好在燭光之下,還不大能夠看得出來,“正如大哥所說,今天我等兄弟夤夜前來,正是想請翁師傅指點一二的。”
翁同龢沉吟無語,心中在盤算著,皇帝和幾個孩子和皇后及以下的後宮嬪妃說的話他也並不能肯定解出其中深意,但大約的方向是很清楚的,若是今天只有一方的阿哥到府,當可一呈胸臆,但現在是兩邊都到齊了,如何能夠讓他們知曉,又不會造成自己選擇其中一方的岐誤,就成了最重要的問題。
咸豐三十年將近,皇子們都已經長大成人,而且在不同的司院中越來越擔任重責,這種群雄並起,共謀奪寶的態勢也已經壁壘分明,憑自己的才學、聲望、人脈,是一定要選擇其中一方以投靠的,若想孤身事外,無疑就是自尋死路!這樣的念頭在翁同龢心中早已不止一日,有時候想想,也會暗中責怪皇帝,又不拿出一個徹底的解決辦法,聖心所向又從來不能為人探查——即便是肅順,也從來不敢打探,就更遑論自己了。反而像是有意縱容一般,實在讓人琢磨不透。而這一次皇帝在養心殿中的說話,在他看來,更是徹底明確了態度!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和皇子們說,實際上,不妨看做是對朝中大臣的一番警告,也打消了他們各種鑽機的心思。
“這一次皇上的聖訓啊,想來在京中很是讓不少部院大臣頭疼。”翁同龢猶豫再三,終於開口說話了,“其實,皇上的意思很清楚,只要你們想一想對皇后所有的話,就能夠辯白清晰起來。”
“漢高祖、唐太宗都是一代雄主,唯一為後人所詬病者,只是在身後之事。”翁同龢不再隱晦,直抉正題的說道,“若是還不明此意,只要看一看聖祖仁皇帝於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乾清宮東暖閣中所頒的長諭,便可融會貫通了。”
載瀅沉思良久,忽然眉梢一揚,“可是上諭中談及梁武帝等之一節?”
“正是!”翁同龢斬釘截鐵的說道。
“二哥,是什麼?這一節中說的是什麼?”
載瀅一邊回憶,一邊背誦,“這一節是說,……‘昔梁武帝亦創業英雄,後至耄年,為侯景所逼,遂有臺城之禍;隋文帝亦開創之主,不能預知其子煬帝之惡,致不克令終;又如丹毒自殺,服食吞餅,宋祖之遙見燭影之類,種種所載疑案,豈非前轍?皆由辯之不早,而且無益國計民生;漢高祖傳遺命於呂后,唐太宗定儲位於長孫無忌,每覽於此,深為恥之。’”
翁同龢連連點頭,“二阿哥博聞強記,令人佩服。”
載瀅背誦完畢,場內除了載瀅和載渢兩個,無不猜透聖意,只是覺得有些無奈,這樣的話不明著和孩子們說,偏要繞這麼多的圈子,何苦來哉?
在他的說話中,用了兩個典故,一個是漢高祖傳遺命於呂后——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不綴;另外一個則是唐太宗問計於長孫無忌,引發身後骨肉倫常之變,值得一談——。
唐太宗立長子承乾為太子,但承乾既長,又有足疾,且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