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府中的一個管家已經等在那裡了。
“曾大人,實在不敢當,公務煩勞之外,還要勞您的大駕。”順福說,“我家王爺也是的,這件事交代下來,我到府上去領教,不也是一樣的嗎?”
“還是我親自來一趟的好。”曾國藩從車上下來,向順福拱拱手問道。
順福急忙還了禮,引著他進入一座小閣,燈光明亮處,奕迎了出來,“滌生兄,多多辛勞,多謝了。”
曾國藩自然客氣幾句。由順福在一旁設坐,聽差的伺候完了茶水,奕吩咐一聲,“都退出去,前後多多照看。”
這是怕有不相關的人闖進來,曾國藩看關防嚴密,便開口直說了,“皇上親鞫這件事,王爺想必也已經知道了?”
“是,聽說過。”奕問道,“日子定下來沒有?”
“總在三兩天之內。”
“聽說是在……”奕苦笑搖頭,不再旁敲側擊的追問,直入正題,“滌生兄,不瞞你說,近日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穩,一則是內人在耳邊哭求,再一則,在老兄看來,皇上是要將此事及桂良乃止,還是窮究下去?”
“紙裡終究包不住火,趁早捏滅了它,不過一道焦痕,一旦冒出火焰,勢難保全。”曾國藩用很低沉的聲音說,“六爺,切勿因循自誤啊。”
這個譬喻很深刻,也可以算是一個極嚴重的警告,奕和順福都悚然動容了。“多謝滌生兄指教,真是金玉良言。不過,……”
奕緊皺雙眉,囁嚅著說道,“我真是想不明白,皇上到底想怎麼樣?上一年的事情,滌生,你也是親身經歷的,柏靜濤便是再有過錯,也不過失察而已,至於落個鬧事丟頭的下場嗎?這一次,桂良……也不過貪墨而已,用得著這樣掀起大獄嗎?我聽說,皇上還要徹底更換兩江官場?……”
這樣於皇帝的怨懟之言,在曾國藩聽來分外的覺得不入耳,皇上登基以來的種種行政,奕幾乎都是親身參與其間的,那種感戴、欽敬之意不但是訴諸言談,更是發自五內——不要說多年來飽受人倫伍德教化之功,就是隻從兄弟情誼這一層而言,也不該在背後如此臧否吧?
更不用提桂良這一次所犯,著實是難以料理的大罪,貪墨可恕,欺君難容!難道在奕的心中,翁婿之情,仍自勝過君臣、兄弟之誼嗎?曾國藩的腦子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過來。奕這樣說,並不是要拯桂良於泥沼,而是為自己另尋自保之道。
說來也不足為奇,桂良在兩江任上這數年來,朝中並不是沒有人上章參劾他,卻並不是為了貪墨之事,而是在任上多方需索,殘民以待,最主要的一節,就是在咸豐六年,鐵路大工到了收尾階段,桂良在任上頒佈鈞令:鐵路大工竣事之時,便是皇上聖駕南幸之日。自高宗四十九年第六次南幸之後,至今已有近七十年的時間,御駕未曾到過江南繁華之地。如今有闔省士紳、百姓再三籲請,皇上俯準所請,實為兩江百姓之福。為表臣民於聖天子一片純孝之心,在省內奉行樂捐云云。
這件事給吏部給事中的玉麟知道之後,以風聞言事上了一道奏摺,認為桂良行事之間,以既成之事要挾朝廷,更違背聖祖皇帝‘永不加賦’的上諭,在省內派行勒捐,有不法之心,應該予以罷斥。
奏報上到御前,在軍機處叫起的時候,皇帝把玉麟的奏摺拿了出來,“你們以為,玉麟的話,有幾分可信啊?”
當時任職軍機處首輔的正是奕,在言語之中多為桂良開脫,認為此事只是玉麟道聽途說之言,未必當得真,而且,即便是真的,桂良所勒捐的銀兩,從無一文是入了私己的腰包,而是全數用到了向皇上略表寸心的江寧行宮的修建和整葺等公事上。
再有一點,鐵路大工即將竣事,桂良在兩江多年,正司其職,若是這時候為公務細故突然撤換,不但工程進度難保,更會傷了皇上的一番愛民、識人之德。
皇帝聽完之後,認為奕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件事他心中早有打算,本來就是準備趁著鐵路大工完成之機,要到江南去走一走,看一看的。不能為桂良在省內需索,而打消了計劃,不過,桂良所行終究與自己初衷不符,才有了咸豐七年,派肅順出京,沿途各省巡視探查一遍,命令各省皆不可以有逢迎君父,需索民間的諭旨。但到這時候,江寧所有的行宮,卻早已經整修一新了。
如今桂良事發,憶及前情,一定不會放過此事,對於奕當年的奏陳,皇帝心中到底是打著什麼盤算,無人知曉,也就難怪奕惴惴矜矜,要連夜請自己過府敘談了。
一念通而百理融,想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