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在衙門內這般睡,也不覺得難受,就是夜深人靜,呆在老院子的老椅子裡,他難免也想起了舊日過去了的光景,他以前一直留戀他祖父坐在這張椅子裡的舊景,那時候他還小,有可以依賴的人,只管想今日,不用想明天。
不過等他再坐回這張椅子,他發現他記憶當中所懷念的日子,他其實早不再留戀了——原來在那些盡是磨難與忍耐的日子裡,他早已把他祖父所希翼他扛起來的責任扛了起來,成為了一個他祖父希望他成為的人。
等你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就會知道過去是最不值得懷念追憶的。一個只懷念過去,不追逐肯定以後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是真正的男人。
只有以後,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無論是他的女人,還是他對天下的野望,他都得讓這一切掌握在他的手中,杜絕一切變數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宣仲安走出了審堂,進了客堂看到他父親與兒子的時候,他嘴邊揚起點笑。
這笑看在望康的眼裡,卻是再溫柔不過,他朝他父親大聲叫了起來,“爹!”
但看在宣宏道眼裡,兒子這抹甚至稱得上溫和的笑,讓他覺得有幾分陌生……
“父親,”宣仲安走了過來,抱起了朝他張開了雙手的望康,“找我什麼事?”
“哦,哦……”宣宏道晃過神來,看他坐下看向他,他咳了咳喉嚨,“也沒什麼事。”
宣仲安笑了起來。
宣宏道被他笑得神情又恍惚了起來,他愣了好一會,再回頭,看向了抱著望康,神情倦怠半靠在椅背上的長子,他怔然道:“你……你現在還恨你娘嗎?”
“還?”宣仲安抱著望康,拍了拍他的背,見望康小手扒著他的衣襟不放,臉伏在他的胸前,他朝小兒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他父親,平靜地道:“未曾恨過,但曾怨過。”
沒有恨過,恨這個東西,帶著絕望,而他對於他的母親,他曾有的都是憐惜,他曾想的就是保護她,讓她高興,讓她不必憂愁,但他怨過,怨她為何不能在他想喘一口氣的時候,安安靜靜地待著……
在婉姬與母親之間,宣仲安發現他對母親要寬容多了,他不忍心苛責母親承擔的,他卻理所當然地覺得婉姬理應承擔忍受,甚至不能有任何怨言,這僅僅就是因為他中意她,他娶了她……
他歡喜她,她就得替他嚥下他都不能嚥下的苦,代他受過,這何其殘忍。
但他還是做了。
母親啊,這個生恩,可不好還……
“是,是嗎?”
“嗯。”宣仲安見望康閉上了眼,又偏過頭,看著他爹,“您說想來跟我說,昨天下午有人從聽軒堂出來的事嗎?”
宣宏道臉皮抖地一動,看向瞭望康。
宣仲安拍了拍望康的背,望康在父親的懷裡眨了眨眼皮,睡了過去。
宣仲安朝後抬了下腦袋,“把披風拿過來。”
說罷,他也沒再接著說話,等手下護衛把披風拿過來,他蓋在瞭望康的身上,才接著開口:“母親那裡,還藏著些什麼,您知道嗎?”
雯兒那個小丫鬟,跟她同住的還有幾個丫鬟,她房裡藏不住東西,採荷嫁了人,給她分了兩間房住,可她嫁的是他的護衛,他的護衛都是追隨他的死士,他的人他清楚,替他去死,剷除他的仇敵這是他們做的事,讓人在他們這些死士的眼皮子底下謀害他和他的夫人?那絕無可能。
而這府裡內院規矩森嚴,還有虞娘和福娘這兩個厲害的管事娘子看著,只要動靜稍微大點,逃過她們的耳目也是極為困難的事。
這府裡還是嚴的,他那婉姬這幾年管家的手段,不是擺給人看的。只是她也有一葉障目的時候,她還是太相信她自己的人了。
還有,這侯府還是有她伸手管不到的地方。
“我沒去問,沒去。”宣宏道縮了縮顫抖不已的老手,縮回了寬袖內,“我是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兒媳婦來說吳順的事,吳順走前跟我說的話。”
“說什麼了?”
兒子越是平靜,宣宏道的心越是發涼,“說天道好輪迴,早晚有一天,有些人會得到她應有的報應的。”
宣宏道說到這,口乾不已,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卻不得不逼著自己道:“這府裡的進出,都在你媳婦手裡,就是你娘那邊也是,只有我,我跟你這裡……”
只有他跟長子這裡的人,她管不到,做點什麼事,他們兩邊的人帶個什麼人帶點什麼東西進來,也不是很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