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言已大哭著喊出了聲:“皇后,馮常侍,已經——不行了!”
薄暖死死地咬著下唇,許久,突然膝行挪至薄太后近前,稽首,大聲道:“太皇太后,此事與孫常侍無關!”
薄太后安然地眯起了雙眸,“哦?那麼你告訴老身,”她稍稍傾過身來,“與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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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看了看身邊這個面生的宦官,“孫小言呢?”
“回陛下,”那宦官欠著身道,“孫常侍昨晚就被太皇太后召去了。”
顧淵停了腳步。
“陛下?”宦官輕喚,“宣室殿就在眼前啦。”
顧淵抬頭,宣室殿簷牙高聳,不知薄安已等了多久。內官唱喏,皇帝邁步而入,已近天命之年的權臣顫巍巍轉過身來,微微抬手額前,遮住刺眼的光。
顧淵大步走到北向的正席坐下,“嶽翁有何事要奏?”
薄安跪地行禮,這一回,他沒有說更多的套話。
“臣欲歸職還鄉,望陛下恩准。”
顧淵淡淡一笑,眸光深處卻是一片冷冷的沙礫。廣元侯機變世故,這一招先聲奪人,倒真是讓他不知如何下手。
“嶽翁說哪裡話來。”顧淵抬手虛扶他,薄安便也見機地直起了身,“你犯了何錯,要朕這樣罰你?若只是思鄉戀舊,這一來卻要讓朕背上逼走老臣的名聲,朕擔待不起。”
薄安心中一震。
還是要攤開來說。
把一切都攤開來,怪石嶙峋或清泉淙淙,都看自家的造化,誰也怨不得誰。
“臣有罪,罪在對女兒不加教養,乃令其觸怒天顏。”他靜靜地道,“臣願為皇后領罰。”
沉默。
大殿兩側的銅漏裡,水滴聲清晰可聞。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去了,不會回返。
“廣元侯說‘天顏’,”顧淵的手指輕輕敲著方案,“然而你們薄家人,認的卻不是朕的‘天顏’吧?”
大正二年六月甲子,冊皇后,燕飲謳歌有不敬之辭,太皇太后怒,下獄數百,鴻臚、奉常、宗正諸卿皆坐。又命細審,召大司馬大將軍與廷尉、御史雜治之,供詞有皇后之名,大司馬大將軍以呈太皇太后。
☆、第71章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漏子?”
空蕩蕩的椒房殿裡,顧淵來來回回地踱著步,金絲玉舄踏踏有聲,袍袖上的赤底金龍怒目欲飛。
仲隱抱胸冷睨他:“你明知太皇太后會傳她去。”
顧淵看了他一眼。“是。可朕攔不住。”
“怎麼攔不住?”仲隱反唇相譏。
“你倒試試看,你能攔住誰?”顧淵冷笑,“你是能攔住阿暖,還是能攔住太皇太后?”
仲隱道:“天羅地網,必有一疏,這案子牽連那麼多人,就算一個樂工也能把阿暖咬下去,這麼危險的時候,你還偏讓她往長信殿走?”
顧淵擺了擺手,“不。”話音忽然沉靜了下來,“她是大靖的皇后了。一個樂工的供詞,是不足以定她的罪的。”
他走到大殿外邊,撩袍在漢白玉的臺階上徑直坐下了,又拍拍自己身邊的空地。仲隱卻沒有坐,仍是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寫供詞的人必然很有分量。”顧淵慢慢道,“必然是個懂得其中關竅的精明人,說不定,還是宮中的老人。”
仲隱的思路飛快地轉了幾個圈,“你身邊那個誰,怎麼不見了?好像姓孫?”
“孫小言?”顧淵沉吟半晌,“有可能。”
仲隱道:“你該去問問朱廷尉。”
“朱廷尉?”顧淵輕輕一笑,“查案的是大司馬大將軍,可不是朱廷尉。”
仲隱一怔,旋即道:“不錯,現在外間都在傳,廣元侯舉惡不避親,把自己親生女兒都推出去了。”
“他卻不知‘親親得相首匿’。”顧淵冷笑,“太皇太后這棵樹,便這樣好乘涼?”
仲隱沉默了。顧淵感覺到自己這話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有幾分不妥,然而立刻就為自己這種感覺而分外羞恥起來:他是皇帝,他議論誰不可以?他又頗無賴地想,自己現下諷刺了太皇太后,是不是要論個“謗議尊長”罪?
“啊哈,”他低低地笑了,“你也怕啊,彥休。”
“我怕什麼?”仲隱下意識地問。
顧淵跺了跺腳下的石階,“這裡是未央宮,太皇太后在長樂宮。相距那麼遠,可朕與你,都不敢亂說話。”他笑得怡然自得,“原來權力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