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挽了袖子,從竇懸兒身邊跨了出去。
第87章 懸心
天邊發白的時候, 紀姜在一陣輕微的咳嗽聲中睜開眼睛。連夜的雨已經停了。春日的日光衝破陰雲的, 從拂動的紗簾間透下來,屋子裡靜靜的, 紀姜撐著身子坐起來,玉蘭樹的影子在對面的綠綢屏風輕輕搖動。
“孃親……娘……”
聲音孱弱,一歲多些的孩子, 尚喊不清那個“親”字, 呢喃震顫在喉嚨裡的聲音,竟引得紀姜背脊也跟著顫抖起來。
人們忙亂了一夜,兩個僕婦歪在榻旁, 竇懸兒靠在一張圈椅上,此時都還沒有醒來。整個屋子裡就只剩下那一聲一聲,虛弱喑啞的呢喃。
紀姜試圖站起身來,卻被一個力道扯拽住, 她低頭看時,只見那孩子仍然抓著她的裙帶,像生怕她離開一般。紀姜索性不再動了, 垂頭藉著天光,細細地向那孩子看去。正如七娘所說, 那是生得極好看一個孩子。肌膚如瓷,就算被病痛折磨了半月, 臉色蒼白,臉蛋仍然乾淨玲瓏,此時高熱還未退, 泛著淡淡的潮紅。
如果自己的孩子還在,那該多好。
父皇在世的時候,曾對紀姜說過,“身為公主,姜兒以後再不會嚐到脆弱的甜頭了。”是這樣的。她獨自一人,面對人清冷暖已經很久了,她的確不大知道,何謂脆弱的甜,除了……晚梅的香氣穿簾,入袖。
眼前這張小兒的臉,和那個遠在南方的男人的容顏相重合。
紀姜的這一生,除了宋簡懷抱,除了火光之中幼子越漸虛弱的哭聲之外,再也沒有能讓她心碎的東西了。
如今天下平定,她愛的人,擔起了冠著她姓氏的江山。
若她的孩子沒有死,她與宋簡此時,會是什麼一番景象呢。她垂下眼來,細細地想著這個問題。
也許她不會過得比現在好。
她甚至仍然情願放下身段在宋府為奴,捧出自己的一生,繼續償還朝廷虧欠宋家的東西,用盡心裡,照顧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子。宋簡,也許仍舊持著涼撥之姿,在她與家族仇恨之間掙扎。儘管如此,紀姜也不會在乎。
柴米油鹽都是修煉。
時光是最靈驗的觀音。也許終有一日,她償得盡,他也放得下……究竟是什麼讓這一切頃刻之間就成了不可能呢。
是那個死在火中的孩子。那是她與宋簡的孩子,而他的父親卻終究護不住他。紀姜心中沒有仇恨,但卻也說服不了自己再以卑微之姿去侍奉殺子之人。
可能,血債真的要血債償還。
命和命抵在一起之後。她終於擁有了宋簡當年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償還,救贖,好像都做不下去了。
然而其實,救贖這件事,也許從一開始就是虛妄的。真正救贖宋簡,讓他從血海深仇裡活出來的東西,是他對摯愛凝視,和他對“萬物生息”的尊重。所以,不論過去有過多少侮辱和折磨,不論她以後能不能面對宋簡,她的內心都認可,他是她二十多年的生命當中。遇到的最好的一個男子。
這個孩子,和宋簡可真像啊。
“娘……”
孩子又混沌的昏睡之間叫喚了一聲。
聽到聲響的竇懸兒睜開眼睛,見紀姜以手肘撐著身子,正彎腰伏在榻上替孩子擦拭額頭的潮汗。忙起身走過來。
“殿下,讓奴來吧,您去歇歇。”
紀姜將手中的軟帕遞給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裙帶牽扯,驚得孩子又咳了一聲,她連忙伏低些身子,去遷就孩子的手。
“我沒事。”
說著,溫目低頭,“熱退了好多。”
竇懸兒也低下頭去,“是啊……這孩子,對殿下可真親啊……就像親孃一樣……”
紀姜怔了怔,竇懸兒忙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屈膝跪下來道:“哎喲,奴可真實該割舌頭。我們家這樣低賤門戶,怎配說和皇族有親啊,奴該死,奴可真是該死……”
紀姜側頭向她。 “起來吧。在宮外面,我其實很不慣看你這副模樣。”
“是是……”
竇懸兒扶著榻沿站起來。
“殿下。不論奴說多部口不擇言,在奴心中,您和爺都是我們竇家姐弟的貴人。沒有爺,奴養不活這個弟弟,沒有殿下,我弟弟也過不了這一回的鬼門關。您和爺對我們竇家有再生之徳,等孩子再大些,奴一定帶他來給您和爺磕頭。”
紀姜從竇懸兒的話中,一點一點去猜宋簡的心。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