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本書。殿下午後一直看到掌燈時,奴瞧著,看的始終是一頁。”
宋簡翻開書來,一下子便翻到了《祭侄文稿》那一頁。
臨川的筆跡映入他的眼中,她的雖然和自己的字型很像,卻因為是女人,力道弱了七八分。
“臨風當歌,臨痛當哭,臨川當別。”
當別。
一陣風川堂而來,一下子把他手中的書頁翻過去好多頁,宋簡猛地咳出聲來。
張乾忙要上去替他順氣,他卻避了過去。一面喘息,一面道:“去備馬。”
第76章 臨川
白水河的水奔騰不息, 白色的泡沫沖刷著河岸臨水而生的水草。年初那場戰爭的血腥味已經被時光洗盡了, 兩三個臨鎮的漁人,揹著簍子, 在岸邊捕春魚。
顧有悔的馬將到河岸了。後面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且越來越近。
紀姜過頭。只見不遠處亮起了了一排火把。火光交融成一團風吹不散的紅霧,一點一點地向她撲來。
“顧有悔, 把人給我留下!”
顧有悔勒住韁繩, 低頭看向紀姜:“要見他嗎?”
“不見,走吧。”
面前河水奔流,夜色靜默如謎。凌亂的馬蹄踐起灰黑色的泥土, 追來的人已經圍堵住了前面的去路。宋簡勒這住馬頭,“紀姜,你要去什麼地方!”
顧有悔翻身下馬,牽住韁繩向宋簡走了幾步。
一手從腰間解下一隻錦囊, 一把擲向宋簡,“宋大人,十兩紋銀, 你府上的奴婢,我買了。”
宋簡接握住他擲過來的銀子, 手指摳緊了錦囊上的素紋。
“宋大人,如今後悔了?你當初逼公主為奴, 縱容你府上的女人對她百般折辱,甚至險些令她母子喪命,你還有臉讓我把她留下!”
“有悔……”
身後的紀姜喚了他一聲, 聲音輕弱:“別說了。”
顧有悔回身抬頭:“紀姜,我哪一句說錯了,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我大齊的長公主。”
河邊的風很大,顧有悔的話聲一下子被送出去很遠。宋簡下了馬,朝顧有悔和紀姜走去。
“宋大人,公主不想見你,你再敢過來一步,別怪我的劍不留情。”聽他這樣,跟宋簡來的人忙要上前的護衛。他卻抬手揚聲道:“都給退下!”
擁有對方的深情,就擁有倚仗。
紀姜看著宋簡獨自從持兵刃戒備的人群之中走出來,無視顧有悔的話,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馬下。他身著一身極軟極輕的春緞袍衫,經風則揚。紀姜與他一道將人生過到這個地步,此時他才終於將孤獨,在紀姜面前奮不顧身地曝露。
“你要去哪裡。”
他在馬下仰頭,“你到底要去哪裡啊?”
“我想回家。”
宋簡抬臂握住她的手,“我不放你,我身邊才是你家!”
紀姜手指摳握,一點一點將手腕從他的手中退了出來。她垂下眼睛,凝著他映著火把熊熊火焰的眼睛。
“你不放我走,又要將我擺在什麼地方去呢。”
把她擺在什麼地方?
宋簡啞然。
“我們的孩子已經死了,我不想你再為他殺人,也不想你與宋意然兄妹決裂,宋簡,你放我走吧。”
宋簡垂下頭來,春河邊盪滌起寒氣,一絲一絲往他的袖中灌去。
“我從前對你說過的恨字,沒有哪一個說服的了自己……”
他的喉嚨有些發翁,“我懂你了,我知道,我懂得太遲,也來得太晚,紀姜,你再給宋簡一次機會吧。”
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他的話,他們都是在宋府伺候多年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宋簡用這樣卑微的語氣,來和一個女人說話。
周遭山河在春夜裡生息,那些從與草,花與鳥細弱的聲音,逐漸在靜謐之中喧鬧起來。
顧有悔冷聲道:“你也知道晚了,若不是你把她鎖在陸莊不聞不問,公主何至於被你的女人們傷至如此,宋簡,你有家室要顧,有親人要護,就算你妹妹的害死了公主的孩子,你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哦對,你還有帝京政壇的大業要創,什麼你都要往手裡捏握,獨獨把公主丟下。你當真以為,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嗎?”
說著,他反手執劍,用劍柄一把擋開他捏握紀姜衣袖的手。
“她是個人,她肯為你府上的奴婢,是因為她對你的良心,而你,從頭到尾都是個沒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