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
柳斜橋沒有笑,只是低下頭走過來,在廊簷下收了傘,才低聲道:“殿下最近總不回府,在下有些擔心。”
她被噎住。最近確是事務繁忙不假,可遭他這麼直白地一說,她的心裡卻泛出細細密密的歡喜,像被極輕的絨毛悄悄撩撥了一下。
“外邊冷,進來吧。”她轉身往裡走,話音落得甚輕。
兩人走入閣上,徐斂眉讓燕侶退下,回過身,見柳斜橋衣衫上沾了雪花,入室便被催融,腳邊零落了幾點水漬;俄而一隻雪白的小腦袋從他懷裡探了出來,愣愣地四顧而望——
徐斂眉終於笑了,走過來給他拍了拍衣袖,理了理衣領,卻不看他,只低聲道:“辛苦你來瞧我一遭,我卻連衣裳也沒法給你換。”
他將小兔子抱了起來,不言語只是看著她。她也就靜了片刻,回到書案邊,道:“先生既然來了,就給本宮出出主意罷。”說著,她將內郡的奏疏遞給了他。
“是。”他微微一怔,而後應了,在書案對面坐下,將奏疏仔細讀過。她想低頭做事,心卻靜不下來,於是自去窗邊挑了挑燈,黃昏的暗光在燈盞周圍佈下深淺不一的柔暈,柳斜橋讀完奏疏,抬起頭,就見到她立在那光暈邊,面容上蒙著他也看不清楚的暗影。
“依在下看,”他思索了一會,才鄭重地道,“這次災荒,主要由於殿下給楚地、夏地、範地免稅,稅吏便剋扣到了內郡百姓頭上,才導致他們都無法過冬……”
“本宮總不能朝令夕改。”徐斂眉聲音清冷。
柳斜橋搖了搖頭,“的確不可朝令夕改。但殿下有無想過,這天降災異,受苦最深重的就是那些勤勤懇懇種田為生的老百姓,而對軍旅和官吏,幾乎沒有損傷?”
徐斂眉神色微動,“先生想說什麼?”
“眼下首要是穩定人心。”柳斜橋看她一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選擇了一種更為謹慎的說辭,“每到這樣的時候,貴族大姓就趁機而出,以賤價搶佔田地,乃致使百姓流亡無所。”他將手指在書案上敲了敲,“在下以為,不如向他們收錢。”
徐斂眉頓了頓,再開口時,話裡帶上一層輕慢:“向貴族收錢若如此容易,本宮早就做了。”
“不是直接地收錢。”柳斜橋搖搖頭,“徐國以宗法為本,對貴族歷來寬鬆,任他們私自盜鑄銅錢——在下以為,首先當禁盜鑄之風;同時,朝廷應當定下土地的官價,任何人都不得將土地以低於官價的價格賣與他人,若實在非賣不可卻又無人肯買,便由朝廷來買。”
徐斂眉沉默了。很久,她才伸手過來,將小兔子抱入懷中,又移步到窗邊去,長長出了一口氣。
柳斜橋凝望著她的表情,“殿下可是以為不妥?”
“不,很妥。”她搖搖頭,“本宮只是覺得,本宮早應該找你商議的。”
他原就是她的謀士,可她,卻從來不曾真正將他作謀士看待過。
過去她當他是親密的,如今她當他是敵人。
忽而她又道:“雖則如此,燕侶方才提到,還可用治南吳四郡的方略對付範、楚諸郡,先生怎麼看?”
第29章
第29章——驚夢後
(一)
“治南吳四郡的方略?”柳斜橋反問,“什麼方略?”
徐斂眉的手在窗欞上敲了敲,外邊的積雪便落下來,小小的白兔嫌冷,更往她懷裡鑽去,“十年前,楚厲王在南吳殺孽太過,南吳王室盡滅,然而楚厲王轉眼也去了,地方上的豪強沒了顧忌便要造反;那時候徐國接手了南吳,本宮手頭卻無兵可以鎮壓他們,只能招撫,讓那些大姓做了地方大員,如此才平息下來。”
——殺孽太過?
她說了這麼長一番話,他卻好像只聽見了這四個字,一時間甚至感到了耳鳴,像是光陰都錯了位的荒唐。
她看了他一眼,復躊躇著道:“其實本宮看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南吳與徐畢竟相隔遙遠,依本宮當年的意思,本要遠交近攻,卻沒有料到楚厲王為了捆住徐國,竟將南吳王室都殺了。”
他靜靜地道:“但當年世子的反應也很迅速。”
她停頓一下,笑笑,“什麼事都逃不過先生的法眼。”
他欠了欠身,“楚厲王溺死東江,雖然徐國人說是亡命的南吳王族所為,但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世子也在楚厲王的船上。”他直起身來,嘴角緩緩勾起一彎笑影,眼底卻如一片冰冷的砂礫。
徐斂眉卻並無太大反應,百無聊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