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似雪。他在窗前佇立片刻,欲轉身時,忽聽“叮叮”兩聲,是石子敲在窗欞上的頑皮聲響。
他站住了朝外望去,卻見一架懸梯從房簷上伸了下來,兀自在半空中晃盪。他走出房門一看,那女人已然坐在了屋脊上,一輪圓月在她身後光輝澈亮。
她的身邊還擺了酒壺,此刻她俯下身來,朝站在庭院中的他笑了一下。
“本宮請先生喝酒。”她的話像一種挑釁,“先生喝不喝?”
第24章
(一)
明明白日裡才疑似吵了一架,半夜又來請他喝酒。他向來是摸不準女人的用意,尤其在她這樣柔和而胸有成竹地微笑著的時刻。
他從懸梯攀上了房簷,腳底的琉璃瓦十分光滑,他從未做過這種事,小心翼翼中總不免踩空一兩回。她突然就笑得很開心了,上前一把拉過了他,他還來不及抗議就被她按在了屋脊上,然後轉個身坐好。
兩人之間隔了一隻酒壺和兩隻酒盞的距離,面前的月亮忽而又遠了許多,彷彿是漠然地立在那重重雲山之外了。深秋的夜晚,風涼如冰,他咳嗽稍停,才發現她已經盯著他瞧了很久。
她道:“聽聞先生去過極北之地。”
“是。”他沙啞回答。
“那裡有什麼?”
“雪。”
“只有雪?”她眨了眨眼睛,“沒有人?沒有君王,沒有國家?”
他道:“只有雪。沒有人,沒有君王,沒有國家。”
“那真是個好地方。”她說。
兩人同時沉默了。
他低眉看她,見她的臉在月光映照下竟現出微紅,便知她在自己來之前已喝了不少。可她卻又斟了兩杯酒,低吟道:“我有一尊酒,欲以贈遠人。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他接過一杯來,“這是離別的詩。”
“不應景?”她笑。
“殿下又要出遠門了?”
她搖搖頭,“何必出遠門才算離別?”
他靜了靜,朝她示意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她望著月亮,手中無意識地轉著空杯,“本宮雖說先生易醉,可也從未真見先生喝醉過。”
“任何人醉了都不好看的。”他說。
“不錯,先祖父也是這樣說。”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幾縷髮絲拂過她的臉頰,“本宮很小的時候,就被他逼著練酒量了。”
“原來徐文公對後輩如此嚴格。”
“你上回說,在你們南方,姑娘家是不讓喝酒的?”她笑笑,“那可真是遺憾,姑娘不知道酒有多好,你們也見不到喝醉的姑娘。”
“南人始終記得醇酒亡國。《尚書》謂殷人好飲,周人禁之……”
“那都是禁百姓飲酒。你看周公自己,祭祀飲宴,難道滴酒不沾?”她的話語慢了下來,“先祖父總希望,我能學會所有男孩子都會的事情。”
他飛快地掠了她一眼。
她恍如未覺,“那時候徐國只有三縣之地,比豐國雖然大些,但先祖父的爵位與豐伯平級,都是教別國瞧不起的。先祖父文韜武略,遠交近攻,在位期間徐國的領土擴大了兩倍,到臨死前,乃進爵為公。”
這些他都知道,於是“嗯”了一聲。
“可先祖父一直有個遺憾,就是父君的身體太虛弱了。”她喃喃,“父君其實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人,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受了莒國人的陷害,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
“所以您執政以後,第一件事便是滅了莒國?”他低聲。
“雖然莒國不大,可當時先祖父剛剛去世,父君在病榻上即位,徐國的人心很亂。這樣的情勢下,要滅掉一個偌大的侯國固然很難,可若是做到了,便能敲山震虎,事半功倍。”她迷茫地笑起來,“我還在傷腦筋呢,莒侯竟來向我求親了。我也是在那一刻才知道,原來身為女人,還能有這樣的用處。”
他看著她,喉嚨有些乾啞,像是酒氣沿著嗓子蒸騰上來的。“殿下以一己之力將徐國整治為天下霸主,列國之間,誰都知曉殿下是個奇女子。”
她轉過頭來,幽麗的容顏上一雙孤清的眼睛默默地凝注著他。“你羨慕我?”
“是。”他啞聲道,“我羨慕您。”
她嘲諷地笑了一下,卻不繼續說下去了。
他想,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在羨慕她什麼。他羨慕她那一往無前的孤勇,羨慕她那毫不留情的果決,羨慕她明明已經那麼聰明瞭,卻還可以漠視自己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