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他,說來也算他的同袍。
見他無辜成了個窘迫的受氣包,北軍那幾位難免生出護短之心,橫眉怒目就想與遂州、原州兩幫人槓上。
卻被賀淵攔下了:“這事得大當家處置,不需你們多事添亂。”
“賀大人,您不便出面援手的難處咱們懂,也不怪您。可您不能幫著他們欺負人啊!”北軍前鋒大將隋敏咬牙低聲,“我瞧著趙大當家並不願與他們正面衝突,只怕不會管。”
就連賀淵的下屬,金雲內衛左衛總旗葉翎也忍不下去了:“他們就是欺慕映琸年歲小,不好對他們說重話也不能對他們動手!”
她想了想,又壓低嗓音小聲提醒:“賀大人,趙大當家這幾日對他們一徑退讓,想是助長了他們的氣焰。咱們若再袖手旁觀,說不得他們就一併欺負到趙大當家頭上去了。這您能忍?”
賀淵睨她一眼:“大當家之前三日的退讓是策略。‘先禮後兵’,懂嗎?”
語畢,他倏地垂眸抿唇,到底沒來得及藏起頰邊那枚淺梨渦。
跟前這幾人呆若木雞,片刻後紛紛揉眼,又面面相覷。
方才賀大人笑了?很得意,很驕傲地笑出了梨渦?!天,這怕不是大家認識的那個賀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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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眾人試射完畢再度集結,趙蕎雙手負在身後,站姿挺拔地面向眾人。
“曹興將軍,連瓊芳將軍,請出列答話。”
曹興與連瓊芳雙雙面色微變,依令出列。
趙蕎目光灼灼地直視著他們:“二位將軍當眾跟後輩置氣為難數日,沒覺得丟人現眼嗎?”
她並未高聲武氣,語氣清冷而平靜,卻像平地一聲驚雷,讓在場眾人心中驀地一震。
“前日我就對大家宣佈,若有不滿或疑惑處儘可提出。有事說事,打什麼肚皮官司?幾十歲的人了,嘴巴長臉上,難道只是用來吃飯喘氣的?”
趙蕎已忍了他們三天,真真算是給足了尊重與顏面。此刻就是“禮而後兵”,任誰也挑不出她錯處了。
曹興與連瓊芳到底年歲資歷在那兒擺著,幾時被人當面這樣對待過?
弱質纖纖的小姑娘當面罵他們“嘴巴長臉上只用來吃飯喘氣”,這讓他倆雙雙憋紅了臉,怒目瞪向趙蕎。
“我知道,你們有軍功在身,而我無官無封,若我下令對你們做出什麼處罰,那事後我也討不到好。你們仗勢的也就是這點,”趙蕎冷冷勾唇,緩緩亮出一枚御賜的免死金令,笑意不達眼底,“我一開始就說過,咱們別給彼此找不痛快。我既敢接這差事,就不可能收拾不住場面。”
幾個月前,因為擔心歲行舟觸犯禁令小心不保,她在昭寧帝說要賞賜她查“希夷神巫門”的那份功勞時,特地要了這枚免死金令。
但因歲行舟的存在能幫助朝廷平定松原亂局,且他也真的從東境救回了前哨營的人,昭寧帝便赦免其所有罪過,於是趙蕎手上這枚免死金令就一直沒有派上用場。
在場都是中高階將官,誰不知這金令意味著什麼?這是皇帝陛下的承諾,只要不是通敵叛國、危害聖駕之類的驚天大罪,有這枚金令在,犯了什麼事最終都能大事化小。
“瞪什麼瞪?你們來的第一天我就說過,這裡我最大。既讓你們出列答話,就別給我裝蚌殼。否則一人五十軍棍,打死,我替你扶靈歸鄉,打殘,我養你全家老小!”
趙蕎平日多是懶散隨意的姿態,無事時笑眯眯,脾氣上來就小潑皮樣,通身的市井氣。
這常常讓人忘記,她其實是個出身尊貴的王府姑娘。
此時她神情端肅,明麗俏臉冷凝無波,面對兩位年少戎馬、殺伐決斷的中年將領撂出狠話,並未刻意虛張聲勢,卻自然而然流露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眾人這才忽然領悟到,她不是不會盛氣凌人,端看她想不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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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事情並不複雜,只是趙蕎以往與他們這類人沒有半點接觸,對他們的瞭解太少,所以才沒能在一開始就判斷出他們的訴求。
問題的癥結在於此次軍務革新的核心目標:推動各軍建制火器營。
雖火器營只會是軍隊的一小部分,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將領不難想到,當火器營這個威力驚人的新軍種成為常態後,必定在極大程度上改變原有的戰場形態。
那樣的話,像曹興、連瓊芳這樣的中年將領曾經出生入死在刀光劍影中換來的許多臨敵經驗、戰術策略甚至治軍手段,就可能會變得蒼白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