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混雜著酒氣和汗味,叫她一顆心又空空落落起來。那頭媒人說得甚麼,程卓玉是真聽不清,她現下正一心逼著自己,要表現得坦蕩,要做出男人最喜歡的那種溫柔樣子來。
胡烈聽著媒婆一句句道吉利話,輕輕眯起眼,大手拿起一旁的秤桿,也不曾從側邊,抬手一下兒便挑起了紅蓋頭。
他面前的女人有些錯愕地睜大眼,無措瑟縮一下,又努力對他露出一個勉強算是可人的微笑。
媒婆噢喲一聲,接著誇起程卓玉的美貌來,又說她一瞧便是個賢惠的。
胡烈猛啜一口酒,粗獷的面上帶著點酒色,濃眉上挑不語。夫妻兩人分吃了餃子,又聽人嗡嗡道了吉利話,房間裡便只剩下他們了。
程卓玉捏著袖口,起身準備服侍胡烈更衣,兩步上前,卻一下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還混著汗水味道,叫她忍不住一陣反胃。
胡烈低頭看她,卻見程卓玉勉強一笑,手臂環過他的腰身,正欲動手,卻被他拎住了手腕。
胡烈的氣息灼熱,語氣卻很冷:“不必了。”
他生得五大三粗,脫起衣裳來也沒什麼將就,只是粗粗拽下來,又丟在一邊。程卓玉剛鬆了口氣,見他鐵塔一般壯碩的身材,卻又給嚇了一跳,她心裡不是一丁點的怕。
出嫁前她也讀過些婦人該知曉的東西,可是這樣偉岸的男人,實在叫她有些受不住。況且他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講究,比外頭那些公子哥們差遠了。
胡烈冷眼看她,竟是一轉身,出了門。程卓玉大驚,趕忙兩三步上前抱住他,語氣放柔了道:“將軍這是要去哪兒?現下都夜了,不若就寢了罷……”
胡烈一點點鬆開她的手,聲音醇厚平靜:“不用,還有些事要處理。”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程卓玉向來要臉的,即便心裡頭急得團團轉,也不想再纏,只得眼睜睜看著新婚丈夫離去。她的面色很不好,直直癱坐在床上,壓了綢面上的棗子桂圓也不自知。喜燭染了一夜,燭淚滴完,天光未明。
一連三天,胡烈都沒再來瞧她。
天曉得程卓玉這三日是怎麼過的。
胡烈沒有爹孃,也沒有親眷,只有個胡人乾孃,瞧著也不像是乾孃了,當他祖母都綽綽有餘。聽聞是胡烈在來中原的路上認的,這老太太還拿著家裡僅存的餘糧救了他一命,於是等胡烈功成名就了,頭一件事便是把他乾孃請來京城享福。
人人都道胡烈忠孝,不比漢人差,可誰又曉得程卓玉這心裡頭有多苦?
親孃也就罷了,可這卻是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請來的胡人窮酸老婆子,竟也配叫她侍候?
偏偏程卓玉心裡也曉得,她若是不學乖些,胡烈怕是一點也不肯再碰她了,那還怎麼得了?於是她日日晨昏定省,侍候著胡人老太太起居生活,可這老太太漢話講得又不好,她根本都聽不懂,所以大多數時候還帶著點怨氣,回話都很簡短。這侍候是侍候了,那雙眼裡卻不怎麼友善。好在這老太太也不與她計較,總是樂呵呵的,後頭也不怎麼講話了。
其實這本是程卓玉能翻身的機會,因為胡烈那頭還派人看著她,瞧瞧她的表現如何,然而她身上發散的這點不快,卻是一點也不漏地被胡烈知曉了。
他心中冷笑起來。
他不是漢人,但也建功立業,為了聖人撒過熱血,忠心耿耿。可是總有人拿這點叨叨,彷彿他從血裡頭就帶出了原罪,一輩子也別想被豁免。原本他以為,成親了,好歹有媳婦能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可是現在看來,他這媳婦,怕也是那些人中一員。
三朝回門時,胡烈還是陪著程卓玉一道的。
這也是她頭一趟見胡烈在陽光下的真容,粗獷不羈,卻別有一股男人味,個子又高又壯,一身錦衣繃在他身上,威武而有力道,與那日穿著喜服的男人給她的感覺,並不相似。
她偷偷看胡烈的臉龐,卻發現他其實長得也不那麼像低賤的胡人,雖然眉目深邃,可是眼睛卻是深棕色的,不仔細看根本不能覺出甚麼。
她心中後悔極了,忍不住帶著笑搭訕兩句,好在胡烈並不曾多冷待,雖然也不熱情,卻還是有禮地一句句回應著。
她心中才略有些放緩下來,心道這就是孃家厲害的好處,即便是胡烈這樣的,也不敢做太過。
她今兒個是特意打扮過的,頭上是整套赤金蓮花頭飛翼頭面,衣裙上繡紋繁複掐著金絲,一身水紅色褙子在腰線處雅緻地勾勒出纖細美好的身段。她嬌媚的紅唇輕輕揚起,帶著一股美人獨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