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不一會兒整個房間瀰漫著清香的茶葉。正在這時,院門被開啟,一群盛裝的宮女簇擁著一位黃衣服的婦人走進來。婦人身材很高,面容清冷,然而鳳眼微挑,可見昔日的姿色是極出眾的。
枯榮從內室走出來,半身白衣本身袈裟,手掌挎著佛珠,疾步走進庭院裡,合掌說了聲:“阿彌陀佛。”是一個得道高僧的模樣。昭明連禮也不回,隨口嗯了一聲,眼珠子隨便一轉,問道:“這院子裡的花怎麼都落了。”
枯榮手裡捻著佛珠,很淡然地回答:“萬事萬物,既有極盛,自然有衰敗的時候。”
昭明濃眉微蹙,獨自往屋子裡走,不悅地說:“我在前院聽大和尚唸經已經夠煩了,這會兒你又囉嗦這些。”她進了屋子,見熱茶已經備好,房間陳設簡陋整潔,暗處散發著檀香的味道,書桌上擺放著幾本心經。昭明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自己拿起倒放著的茶杯,雪白的瓷器潔淨柔和,使人覺得安心。
宮女沙彌們老老實實地站在院子裡,並不敢隨意亂動。枯榮大步走進來,寬大的僧袍拂過門檻。隔著一張小圓桌,他坐在了昭明的對面。
“這茶是十年的普洱,靈隱寺的和尚給我的。你嘗著怎麼樣?”枯榮舉著茶壺,將茶水倒成了一根線。
昭明抿了一口,搖頭道:“很不怎麼樣,碎茶葉沫子,比起我府裡的差遠了。”
枯榮聽了,也不覺得沮喪,自得其樂地說:“你府裡有好的?下次給我帶一罐好不好。”他又叫沙彌送上來一碟餅乾,餅乾寡淡乾冷,口感很不怎麼樣。這裡顯然沒有好吃好喝的東西招待昭明,然而昭明只是很喜歡這裡陳舊安靜的氣氛。
屋頂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響,房內陰涼靜謐。陳舊的桌子、木床、五斗櫥、窗欞,門板散發著微微腐爛的潮溼的味道,一隻色彩斑斕的馬陸從門檻爬進來,枯榮伸手把它托起來,放回院子裡,又訓斥小沙彌:“叫你早上往牆根灑硫磺,你又忘到腦後了。”小沙彌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一溜煙跑了。過了一會兒捧著簸箕過來,撅著屁股繞著牆根倒硫磺。
昭明坐在一張鋪了軟緞的木椅上,她如今身子笨重,略走幾步路就覺得疲倦。窗外梧桐樹葉的影子灑進來,落在她微微發黃的臉頰和額頭上。她閉著眼睛,長長久久地不說話。枯榮想起自己早課還沒有做,於是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合掌唸經,手上當噹噹地瞧著一隻小木魚。
如此敲了一個時辰,枯榮放下手,做了幾個吐納,抬腿下床,這時候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炙熱的陽光灑在昭明的臉上,眼角顯出一道淺淺的水痕。枯榮愣了一下,開口道:“小錦,不要在門口坐著,仔細把臉曬壞了。”
昭明嗯了一聲,身子卻不動,半晌才開口:“二哥,我是不是老了?”
枯榮哈哈一笑:“你要是老,我豈不是成妖怪了。”見她神色憂鬱,於是說:“我聽人家說,懷了孕的女人情緒多變,果然是這個樣子。”還沒想出來解勸她的話,忽然聽見寺院的鐘聲敲響,不禁歡喜起來:“該吃午飯了。”朝門外探身子,把沙彌叫過來:“我今天不去大殿吃飯了,把我和公主的齋飯送來。”小沙彌放下簸箕,搓搓手就跑了。
送上來的齋飯是兩碗米飯,一盤炒青菜,一盤雞蛋炒蒜苗——這是為貴客準備的。兩人坐在小圓桌前揮舞著筷子埋頭苦吃。昭明吃過了飯,情緒很快轉過來,宮女端著水盆進來服侍她洗了手和臉,她重新坐下,讚歎道:“我在家裡吃什麼都反胃,卻偏偏喜歡吃這寺院裡的齋飯。想必貴寺的廚師是極高妙的人物。”
枯榮對這種只有丁點油水的飯菜厭煩至極,他用溼毛巾擦了擦手和臉,又順帶把亮閃閃的頭皮也擦了一遍,抬手吩咐宮女收拾屋子裡的殘局。他從上午的高僧形象又墮落成了野和尚。
“你要是喜歡,天天來,橫豎廟裡也不缺你一碗飯。”枯榮道。
兩個人坐下來安安靜靜地下棋,午後氣溫上升,枯榮轉過臉張著大嘴打哈欠,眼皮子沉重地抬不起來,又不好說睡覺,因為昭明還在自己的禪房裡。
“小錦啊。”枯榮張大了嘴巴,後槽牙連帶嗓子眼都露了出來,這個悠長的哈欠過後,他睜著溼潤的眼睛,委婉地勸:“你這身體越來越不方便了,一趟一趟地往山上跑,萬一有個閃失,整個寺廟的和尚也不夠賠罪的。你要是喜歡禮佛,在家裡建個佛堂豈不更好。”
昭明手裡捻著黑棋,眼睛盯著棋盤,半晌才說:“嫌我了?攆我走?”
枯榮一個哈欠夭折,急急地閉上嘴巴,又幹笑了一聲:“哪能啊,我這是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