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蒙後她在識文斷字上很是下過一陣苦功,為的就是不願錯漏家信中的一字一符。
她自幼寄養在外,多年來從未踏進傅府一步,卻憑著父親的一封封家信,倒也從未錯過家中大小訊息。
七歲那年,在她終於可以獨自看完的頭一封家信中,父親新添了一筆內容:
為父新收一徒,較你與雲薇只長數月,卻性子頑劣桀驁,竟連聲師父也不肯叫的。
不過吾兒不必擔憂,為父少年時也曾號稱“東都小霸王”,對這樣被驕縱的熊孩子豈有治不了的?照死裡打一頓也就好了。
對了,還未將他的身世說與你聽。
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扶風梁氏七十一代,排行第三,字齊光。
從那之後的很多年裡,父親的家信裡總是常常出現關於“梁家老三”的種種。
譬如,某年某日梁家老三試圖逃離傅府,還沒翻上院牆就被扯下來險些打斷狗腿;
又譬如,梁家老三不肯老實練武,被一句“我女兒已在江湖上小有名聲了你竟還只會鬧小孩子脾氣簡直可笑可恥”給激得,活生生倔氣地蹲了一個通夜的馬步,導致好幾日下不了床;
還譬如,梁家老三悟性極佳,不足三年竟已能在父親的追打下撐過百招了……
凡此種種,年復一年。
在那段漫長的江湖歲月中,傅攸寧從未見過這個人,卻始終熟知關於他的一切。扶風梁氏的老三齊光,彷彿就是在她身旁一同長大的,親切又遙遠的玩伴。
若真要說清傅攸寧與梁錦棠的淵源,大概就是——
原本,是可以青梅竹馬的。
傅攸寧笑意模糊地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夜空中銀月皎潔,心中諸多感慨。
從青衣道到帝京,這一路再遠也不過千里,她卻走了整整二十二年。
如今她已是二十四歲高齡,這一路行來的種種艱難,捨棄了什麼,錯失了什麼,她清楚;而這些究竟為的是什麼,有時她卻並不確定。
銀月在上,春夜清風拂面,帶起點點寒意。
傅攸寧不動聲色地收起思緒,緩緩斂了唇角的笑,右手暗暗搭上腰間的小銀弩。
“出來吧。”話音落地,在夜色初上的空曠長街蕩起淺淺回聲。
須臾過後,一個銀白衣袍的身影緩緩自道旁隱匿處踱出。
月色與道旁宅邸門口燈籠的光芒自傅攸寧耳後斜斜照過去,正正迎著罩了那男子一臉一身。
那張面龐的膚色並不白皙,卻襯出一味狂放肆意,墨玉般的烏眸中若有璀璨星光,深邃的五官眉目舒朗,似筆觸自在的潑墨畫,寫意卻華美。
不止臉好看,偉岸的身軀也是修長而不失沉毅,體廓剛健,挺拔的姿態隱隱顯出一絲凜然的野性。
燈火與月華像在他周身鍍了一層模糊的光暈,將華美與野性兩種矛盾的特質和諧勾勒。他只需一身銀白袍靜靜立在夜色中,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易擄掠旁人的目光。
這人絕對是好看的,最難得是他周身透著凜然浩氣,俊得堂堂正正。
原來,老大夫褚鶴懷說的丰神俊秀,是真的。
傅攸寧慢慢撤了按在腰間小弩上的手,眉眼彎彎:“原來是梁大人。”
無視她熱絡的笑意,梁錦棠不疾不徐行過來,眸色輕寒:“宵禁夜巡卻脫隊落單?傅攸寧,出門別忘帶上腦子,費不了多大勁的。”
承了前幾日的救命之恩,傅攸寧已習慣他的嘲諷,弱弱笑著解釋:“宵禁還有約莫半個時辰,我就……隨意晃晃,沒要一直落單的。”
“既已察覺有異,為何不先發制人?”梁錦棠面色不豫地嘲道,“你那張弩機成天掛在腰帶上是配官袍好看的?”
“先前我只隱約覺得像有人跟著,並不十分肯定。況且,也不好一言不合就將人打成篩子吧。”傅攸寧慚愧地笑著垂下眼眸,看著自己黑中揚紅的官袍下襬。
梁錦棠聞言不置可否,只一慣的嘴上淬毒:“就你那樣一路神思恍惚地獨自夜巡,誰是被人打成篩子的那一位,還真不好說。”
“你……先前一路跟著我?”其實傅攸寧並未多想,大約是這兩年跟著尉遲嵐不學好,同別人講話時總願意沒來由地搭上一茬。
梁錦棠卻身形一僵,冷冷輕哼:“家中夜宴提早散了,我路過。”語畢有如驕傲的貓兒般,丟給她一個“懶得理你”的冷淡眼神,抬腿就走。
梁錦棠當年橫行沙場,打到號稱虎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