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伸出食指點了一記孫女的額頭,笑道:“你這張油嘴,倒越來越像你四妹妹了。今竹自小就生的白淨,小瓷人兒似的,怎麼可能有麻子黑痣,你說的是媒婆吧。”
祖孫兩人在一起說笑,沈韻竹已經二十三了,成了徹徹底底的老姑娘,這些年相親說親,一直沒有中意的,她不願意將就,沈老太太也不願意孫女將就。前夫白灝兩年前春闈高中了二榜進士,想要再次求娶,大哥沈義然有心撮合此事,但沈韻竹誓不回頭,只得作罷,如今青年進士白灝依舊是炙手可熱的單身漢,而沈韻竹心裡早就疲沓了,好在她心胸寬闊,從不自怨自艾,日子過的還算舒坦。
正說著話呢,大哥沈義然前來給沈老太太請安,說今日要出門訪友,晚飯不用等他一起吃了。沈老太太含笑點頭,叮囑他外頭疼,穿上大毛的衣服,馬車上也攏上炭火,別凍著了。沈家二少爺沈義然三年前秋闈中了舉,次年和白灝一起參加春闈,白灝中了進士,沈義然落榜,回到國子監繼續苦讀,明年再戰春闈。到了臘月,國子監放了假,他回烏衣巷預備過年。
沈義然出了門,沈老太天拉著沈韻竹的手,低聲問道:“剛才和我說話的是誰?我知道他是我孫子,瞧著也面熟,就是叫不出名字來,我怕他難過,就沒當面問他,叮囑他多穿衣服,寒暄了幾句,愣是想不起來了。”
沈老太太出現這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越是記性不好的人,就越怕人家說她健忘,有時不記得對方是誰,也裝作知道的樣子和人家瞎聊,她也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這三年就很少見外人了,有時候必須要出面應付親戚朋友,沈韻竹寸步不離她身邊,悄聲解釋給她聽——然並卵,有時候沈老太太連沈韻竹都會忘記。
今年瞻園魏國公太夫人大壽,沈老太太去赴壽宴,沈韻竹陪坐看戲,給祖母布些乾果點心吃,沈老太太吃著鹽焗花生果,笑著對沈韻竹問道:“你是誰家的姑娘?怪好模樣的,還知道我喜歡吃這個。在家裡啊,我二孫女都不讓我吃這個,說是怕上火。”
您的二孫女就是我啊!沈韻竹無可奈何的配合說道:“我姓徐,是瞻園的姑娘。”
沈老太太又笑著對魏國公太夫人說道:“親家好福氣,孫女個個模樣性子都好。”
魏國公太夫人李氏是歷經滄桑、沉著冷靜的人,見沈韻竹對自己猛使眼色,立刻明白過來,還從善如流的玩笑道:“親家既然喜歡,就帶她回烏衣巷玩幾日。”
沈老太太渾然不覺有什麼異樣,問道:“烏衣巷?那是什麼地方?”
太夫人和沈韻竹一陣哄勸,好容易把話圓過去,沈老太太在瞻園歇了午覺醒來,才恢復如常。可是沈老太太的記憶便的再糟糕,她始終記得三年都沒見的沈今竹是誰,每到月底,嘴裡總是念叨著:“四丫頭的信怎麼還沒到呢?會不會是犯懶不肯寫了?還是驛站在路上耽誤了?”
沈韻竹覺得,恐怕老太太忘記自己是誰,都不會忘了四妹妹,這可如何是好呢?四妹妹如果還在,今年秋天就滿十五了,早就該說親事了,京城那麼多青年才俊,比金陵更盛一籌,若說挑不到合適的,也說不過去啊。
而且二叔收到信,為難的同時,應該也更難過了,每月都要臨摹失蹤女兒的語氣和筆跡給老太太寫信,虛構日常生活細節、寫一些京中的見聞,而且每年兩次給想象中慢慢長大的女兒畫肖像,以哄騙有失憶症的老太太。對於一個父親來說,也太虐心了,如今又要面臨說親這個難題,哪怕這三年已經慢慢接受了四妹妹失蹤的事件,沈韻竹也覺得不好下筆寫信。
正心煩意亂呢,外頭丫鬟來報,說大少奶奶王氏來了,沈韻竹忙放下筆紙預備去客堂見大嫂,走了幾步,回頭指著廢紙簍說道:“現在就燒了,不要隨便扔掉。”
“是。”丫鬟應下。
沈韻竹換上笑道,說道:“大嫂來了,天氣冷,待會外頭恐怕還要下雪呢,有什麼事情吩咐下人來叫我過去就是了,勞煩大嫂跑一趟。”
大少奶奶王氏已經快四十了,以前身子很差,隔三差五的病著,瘦的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管家大權就在沈韻竹手裡,那時沈韻竹看大嫂沉痾已久,以為活不長了,悄悄命人把棺木和孝衣都備好了,衝一衝。可是三年前突然病癒,人也精神了,臉上慢慢有了些肉,漸漸紅潤起來,休養了一年,身子康健如昨。沈韻竹識相的將管家大權交還給了王氏,安心打理自己的嫁妝、陪伴在祖母沈老太太身邊,隱瞞著沈今竹失蹤的秘密。
沈韻竹命人上茶,“就用前日剛掃下的梅花上的雪水沖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