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始終都認同孔老夫子‘唯上智與下愚不移’的觀點。你知道吧,過去還有一個官職稱州牧。”
“我知道,《三國演義》裡劉表就是荊州牧,袁紹是冀州牧。”
鐵戈繼續解釋道:“州牧是個什麼官呢?大致相當於現在的省長。為什麼叫州牧呢?牧是指牧民的官,也就是把老百姓當成皇帝老子的牛羊那樣管理,實際上就是把天下蒼生當做皇帝的私人財產供皇帝一人驅使。既然老百姓都是皇帝的私人財產那就不是生理意義上的人,地方官當然就可以為所欲為隨意處置了,這樣一來哪還有法制可言?”
何田田說:“一個人把天下當成家產,那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所以秦始皇才希望‘朕為始皇帝,後世以此計,二世三世,至千萬。’”
鐵戈接著說:“所以後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為什麼當官的那樣恨自己的對立面?說穿了真的很簡單。記得文革初期紅衛兵們一會兒要打倒美帝,一會兒又要打倒蘇修,還有什麼日修、蒙修,反正天天在那兒尋思打倒帝修反,好像在某一天早晨美帝蘇修就要顛覆咱們中國,其實那種危險都是虛幻的,是被人為地誇大的東西,對當權者不會構成任何實質性的威脅。當權者認為對他們真正構成直接威脅的是那些揭竿而起的造反派,是近在咫尺的造反者而不是遠在國外的侵略者,這才是問題的實質。不錯,紅衛兵、造反派是造過他們的反,批鬥過他們,打倒某某某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但他們的命運並不真正由造反派決定,他們的命運全都掌握在比他們更大更高的官員手上。你看哪個當權者是真正被紅衛兵、造反派打倒的?全國所有的大小官吏升遷貶謫哪一個不是他的上級決定的?從文革一開始打倒的‘三家村’,到後來的劉鄧陶王、彭羅陸揚、林彪、黃吳李邱,直到最後的四人幫,哪一個不是上面一句話就定了性的?紅衛兵、造反派充其量只是充當了過河卒的角色,但卻永遠決定不了當權派的官運。就像當初判我們坐牢一樣,我們的命運始終掌握在當權者的手中。美國人、蘇聯人、日本鬼子、國民黨能判我的刑嗎?所以,真正的威脅不是來自於外部,而是現實中近在咫尺的對立雙方,這道理連傻子都明白。還記得竺斌嗎?他一直都在捱整,但卻沒有被捕,因為他不是造反派。如果他七四年跟我們一起造反,下場可能比我們還慘。”
何田田突然問道:“竺斌呢?你看到他了嗎?那是一個好人,我真想再看看他。”
鐵戈嘆了一口氣:“八八年他出差中風了,死在外地了。”
“多好的一個人哪,可惜了。他的問題最後解決沒有?”
“解決了,實際上並不是他的問題而是他父親的問題,他這一生都是為給他父親討還公道而活著。文革後他終於找到了他父親當地下黨的那兩個聯絡人,這才洗清了幾十年的不白之冤。為了證明父親的清白,他用一生的時間換回了一紙蒼涼的平反結論。他死了,但不是揹著反屬的名聲而是一個老革命的後代安詳地走了,在農場勞改時他跟我說得最多的就是這件事。中國人哪,太看重個人的政治名聲了。”
兩人都不說話,各自默默地看著杯中那琥珀似的酒,想起了七六年夏天那次悄然會面的情景。
鐵戈喊道:“小付,換一首蘇聯歌曲,就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田田,我們都是聽著蘇聯歌曲長大的一代。”
那熟悉的旋律在空中迴盪。
何田田又問道:“你在監獄裡那幾年是怎麼過的?”
“怎麼過?熬唄。田田你知道嗎?其實最折磨人的不是坐牢而是等待被捕。就像一個人從高處跳水一樣,在他下墜的過程中心是懸著的,一旦掉進水了什麼都坦然了,剩下的就是泡在苦海里等待上岸的那一刻。”鐵戈淡然一笑,說完又喝了口酒。那神態好像是別人坐牢,他自己倒超然得很。
“你說具體點。”何田田依然不休地問道。
鐵戈笑道:“感興趣嗎?”
“倒不是感不感興趣,只是有點好奇,監獄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是很神秘的地方。”
“傻丫頭,感興趣才對,這是因為你對監獄只有感性認識而沒有理性認識的緣故。你和其他人所認識的監獄都是從小說電影電視上得到的很膚淺的東西,想到的就是牢房、監禁、野蠻、恐怖、毒刑、死亡,實際上不進監獄就不知道什麼是監獄。我在進看守所和監獄以前也不知道那裡面到底是咋回事,其實監獄也是由人組成的小社會,只不過是這個世界上最底層的社會。那裡有很多人才,但更多的是人渣。那裡的人才絕對是人才,人渣絕對是人渣,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