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歌發了話:“就當是沖沖喜吧,讓母后也高興高興。”白美人才點頭答應下來。
小皇子虎頭虎腦,生得十分可愛,妃嬪們雖看著眼紅,可到底都是喜歡孩子的,滿月禮上歡聲笑語不斷,消弭了不少內廷的陰晦冷清。樂歌在宴上多喝了幾杯酒,只覺頭暈眼花,便提前退了出來。
今夜的月亮特別地圓,形如紡車軲轆,深深淺淺流瀉了一地銀輝。她幾次三番地躺下,卻總無睡意,便從繡枕下拿出一管笛子。笛呈黑紫,鑲口灰白,飄穗殘舊,是尚隱出征那次……臨走時,放在她枕頭底下的。
樂歌端詳著,不自覺地舉到唇邊,笛聲悠揚,婉轉流出。
她並不擅長吹笛,但是《西州月》曲子倒是一調不差全都會了。這首曲子是她生辰那日,在樂家老宅,尚隱吹給她聽的。曲調曠遠,詩意朦朧,倒與今夜的月光相得益彰。她記得那日自己對他的品評,也記得他說過的話:年年歲歲,亦如今日。
夜來捧了薰爐進來,見樂歌勾起錦帳,靠在迎枕上淡淡微笑,便道:“昭儀又將這笛子拿出來吹,定是思念皇上了。”這本是一句打趣的話,可才一說出口,樂歌的臉色就變了。夜來知道自己定是說錯話了,連忙垂頭點起白檀,又收拾起銅鏡前的箱匣來。
箱匣三層十屜,擺放著花鈿、釵環等物,藍幽幽,綠熒熒,都是稀罕的精品,只有一支牙簪花紋素樸,上鐫飛龍騰雲,竟是皇帝的。夜來拿在手中,樂歌自然也看到了,突就想起每日早起,自己為尚隱束髮時的情景。
他不愛面對銅鏡,總喜歡背窗而坐,日光好的時候,衣裳上會映出一大片淡淡的暈光。她不擅束髮,手腳也很慢,他倒是耐心極好,從不催她。髮束好了,她總會低頭仔細瞧瞧才放心。很多時候正巧他也抬頭,彼此相視一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安逸,平靜,早起的時候,會有人衝著自己微笑。
夜來見她又發怔,唇角微微抿起,輕輕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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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小寒之後,天氣越發冷了起來,雍州城遭遇了一場百年罕見的大風雪。雪是夜裡開始下的,第二日起來,天與地皆被染成素色,白茫茫一片。兩月來,韋璧日日進宮,將許多利好訊息帶給樂歌。
“讖書”事件發生後,藩王裘毅便開始變得態度曖昧,漸有割據之心,他趁管、葛二人疲於與邵林勇周旋之時,帶領手下幾萬將士,轉頭攻下蜀地,在那沃野千里的膏腴之地,安營紮寨。葛洪看著眼熱,也依樣畫葫蘆,帶兵據守安州以南的桃園古鎮,以圖擴張。
邵林勇奉樓望軍令,從淮西奔赴晉州,對抗叛軍。對他來講,以己十萬對抗對方二十萬實屬不易。管升木自貴隴之戰後,早已天下聞名,最擅迂迴曲折,作戰山林,所以才以森林廣袤地晉州為駐地。而裘、葛二位藩王多年鎮守南越、滇南這類窮山惡水之地,在山林溝壑之間,也是穿行無阻,宛若平地。三人的優勢扭成一股繩,實是不容小覷的力量,若打持久戰,邵林勇幾乎不可勝。可峰迴路轉,三人離心離德,這股繩突然就斷了,“銅牆鐵壁”轟然坍塌。
邵林勇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將,撇開裘、葛二人不管,集中兵力強攻晉州。晉州南下中原的各處道路皆被他佔據,管升木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連北古底運糧之路,都被截斷了,困守孤城,日漸不支,只能撤軍,退保晉西。卻不料在撤軍路上,中了邵林勇的伏兵,被以圖自保的貼身親衛割下了腦袋。管升木死後,裘、葛二人便不敢妄動,只作壁上觀,待價而沽。
至此,晉州三郡收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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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又過三月,皇帝與邢度舟又打數仗。大江之上檣桅如林,白帆蔽日,一個憑軍資充裕,一個憑地勢險要,難分勝負,竟成膠著之勢。敵對的雙方,無論是皇帝還是邢度舟都開始變得焦躁不安。
待到秋意漸濃,風向轉變,“呼呼”颳起了西北風。這一日,從卯時起邢度舟的心就繃得緊緊,直到邢鑑遣人將密函送來,他才算有了些笑容。
午後有霧,江面猶如朦朧仙境,他按原定之計,將幾艘樓船開出港口,停在江心之上。樓船有三層樓高,具體對仗時,失之輕捷,卻可拿來震懾人。齊軍探子日夜守著,眼神極亮,立刻揮舞紅旗,朝軍營示警。
邢度舟老謀深算,樓望不敢掉以輕心,馬上派出船隊迎敵。船隊排出品字陣型,主舟率隊指揮,兩翼戰船隨時變陣策應。每一條船上有將士三百,船上開弩窗矛穴,一邊以強弓硬箭作掩護,一邊飛快地朝樓船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