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衛夫人時的情形。那是一場冊封禮,趙王之母秦夫人的冊封禮。那時她年紀尚小,站在女眷之中,因為個頭矮,要踮起腳來,才能看到在場所有的人。
宮中各種典儀對服飾自有一番規矩,無非是珠鑲鳳冠,深衣曲裾,鋪天蓋地紅襖紅裙。惟衛夫人與眾不同,穿著一身薄絹青衣,高髻無飾,手中還捏著一把不綴香墜的素執團扇,如白蓮出水,宛若天人。當時雖只看了一個側影,就已讓她呆呆凝望。
這本是一種心計,寧可事後受罰,也要拼個與眾不同、脫穎而出。從此她就對這位衛夫人印象深刻。可若沒有對自己容貌的絕對自信,這些內廷中的女子誰敢青衣簡素?從來自恃美貌的女子,都將容顏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對太后衛氏來說,再也沒有比毀容更殘酷的事。
樂歌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是內廷舍人都須佩帶的玉竽,上面篆刻著大大一個“霍”字。她將玉竽拿到太后眼面前晃盪,太后看到了,目光如匕,緊緊地盯著她,流露出無比的怨恨,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表兄一心想進宮,我便成全了他……只跟明珠提了一句,就成事了!”樂歌極輕柔地幫太后蓋了層薄毯,傾身過去,靠近她說:“嘖嘖,不過是容貌見不得人罷了,又有什麼要緊的,你仍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著。不像我的父母兄長,死不瞑目!還有表兄,連屍首都燒成灰了!天道輪迴,報應不爽,如今總算輪到你了!” 一提及此,她的心不禁又是快慰又是悲痛,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衣裳上,被她用手掩住了:“前線戰事吃緊,母后出了這樣的事,就不往軍營報了吧,皇上聽了會傷心的。”
樂歌微微一笑,不理太后雙拳攥緊,口裡“嗚嗚”嘶叫著,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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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璧一般都在午中時分來到廣弘殿內閣,向樂歌奏報軍情,今日來得早了,便坐著等她。王舟在外候著,見樂歌遠遠來了,高聲說了一句:“娘娘,侯爺在裡頭了!”算是給韋璧提個醒。
樂歌甫入閣中,韋璧便一瘸一拐地起身,拱手給她見禮:“臣未進宮之前,聽說了一樁稀奇事,特地來說給昭儀知道。”樂歌也不好奇,請韋璧入座後,又等宮婢們上了茶,才緩緩問道:“何事?”
“讖書!”韋璧從袖中取出張紙箋,遞到樂歌面前:“早在邢氏造反之前,雍州城便傳出這東西,先是由孩童們唱出來的,之後便在仕宦中流傳。文字洋洋灑灑的,總之是一個意思:趙王尚驁當為天下之主!”
讖書的作用無非是謬種流傳,惑亂人心,樂歌是知道的,卻不曉得這事到了韋璧口中,怎麼就成了一樁稀奇事。韋璧最善察言觀色,呵呵笑道:“臣說它稀奇,是因為就在昨日,這‘讖書’的來歷真相大白了。原來這讖書根本不是什麼先賢的預言,只是趙王麾下一個道士編造出來的。這就叫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權利爭鬥,歸根到底輸贏全在民心依歸。自古以來讖書、星相都是老百姓心中神聖、莊重的信仰,屬天命神授,絕不可冒犯褻瀆。如今趙王弄虛作假,自打嘴巴,在百姓心中自然不是真命天子。這樁事,對尚隱來說,壞處突然變成了好處。樂歌倒不信這是什麼稀奇湊巧,她想尚隱、韋璧必定在其中做了不少功夫。賊喊捉賊的事,天底下多了。趙王做得,尚隱當然也做得。
韋璧見樂歌沉思不語,便也不再說話,只負手盯著牆壁上懸掛著的輿圖看。沉默有頃,他才開口:“臣還是同昭儀說說戰況吧。”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輿圖前,指點山川道:“如今皇上與樓帥駐守淮西,目標只在邢度舟;宏遠在保山與邢鑑對仗……邵林勇又被派到晉州,以十萬精兵對抗管升木,阻他南下,順便牽制兩位藩王。皇上親征之前,對臣說,此戰最長不可超過一年,長則有變。”
韋璧口才了得,既是開了口,便又將數月來的幾場戰事,敵我之間的實力對比、軍糧輜重等事全同樂歌細細講了。樂歌雖不能全聽懂,大致形勢卻是明白了。
“為何燕國沒有動作?”這一點一直是樂歌疑惑所在。齊國內亂,正是燕國絕好的良機,烏鐸本就是有野心有抱負的人,不趁虛而入不合情理。
“不是沒有動作,是無暇動作!”韋璧笑笑,手指輿圖中,茂林、溪谷和崇山環繞的燕國地界:“烏留珠舊部死灰復燃,在函關、平山、九進興兵作亂,烏鐸雖說是喝羊奶長大的蠻邦天子,可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還是懂的。”
“照侯爺所言,齊國燕國都生內亂,天下已經亂成一團了。” 樂歌驟然全都想明白了,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