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銀勺攪動,一邊吹涼,一邊還不忘說幾句是非:“太后身旁的周守,往昔何其得勢也,可終究還是畏罪……用刀刃抹了脖子,聽說血流了滿地,連載種著薔薇花的瓷盆上都是血,抹都抹不乾淨。所以先人們說的話總不會錯:人情向背無常,世事榮枯不定啊!”
“你說什麼?誰死了?什麼畏罪?”樂歌面色發白,不是因為哀痛,只是覺得震驚。那卑劣小人周守,怎會畏罪自盡?
何嬤嬤見自己起的話頭,竟能引起昭儀的興趣,更加喋喋不休:“昭儀不問窗外事,當然不曉得。周內人收了皇后的銀子,安排皇后與張、張大人私逃。皇后貴為內廷之主,太后之侄,聽說都性命難保,他一個小小的內人,吃裡扒外的奴才,還不得要先走一步!”
樂歌聽得喘不過氣來:周守死了?安排明珠與張丘私逃的,竟是他?她心一沉,頓時沉默,想起霍蘭那俊美的臉龐,和他那日說過的話:我自有辦法全身而退,不露一點痕跡。
揹負半生漂泊,一生傷痛,她的表兄,不是不可憐的。只是手段狠辣,心智瘋狂扭曲,讓人不寒而慄。何嬤嬤見樂歌有些恍惚,想是自己在夜裡說什麼死人、流血之事,驚到了她,連忙自己打了幾個嘴巴:“老奴該死,老奴多嘴。”
“出去吧!”一時間,深重的倦意從心底深處泛上來,樂歌緩緩躺回榻上,放下垂簾,用被褥將自己層層疊疊裹了起來,她太累了。
夜來先退了出去。何嬤嬤還惦記著案上的餅餌,低聲提醒了一句:“吃食擱涼了不好,還請昭儀趁熱用……”她說罷便退下,臨到門口又忍不住嘮叨一句:“是皇上差王內人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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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私監,平時只關犯了事的內廷中人。衛明珠雖犯重罪,可畢竟曾經是皇后,皇帝一日沒下詔廢了她,她仍是內廷之主。內外執事之人,都是有眼力見識的,對她雖不如以往恭敬,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衛明珠被囚期間,多有衛氏親族暗地裡想來探望,其中數魏國夫人來的最勤,可她無論親疏一概不見。
樂歌是夜半來的私監,因她位高有寵,身份不同,加上衛明珠竟也肯見她,很快就被看守之人迎了進去。私監設在內廷西北荒僻之處,因周遭太黑,更顯陰暗,院內多植白楊,風吹過,“颯颯”作響。
窄小一室,除了木榻,就只有半扇小窗。衛明珠闔目半倚半靠在榻上,如同偶人,素色裙裾,皺得不成樣子。樂歌看到她,捂住嘴,眼淚不住的掉下來。
衛明珠聽到聲響,緩緩睜開眼睛:“樂歌兒,你來了。”她的神情很安詳,雙目凹陷,卻依然明亮,蒼白的臉上竟有一種看透一切的淡然。來之前,樂歌有許多許多話想要對她說,可一見她,張了幾次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衛明珠抿了抿嘴,低聲開口:“崇白,他……”樂歌心頭一顫,立刻打斷她的話:“張大人很好,只是、只是瘦、瘦了些。”說罷,她強迫自己笑了笑。
張丘是昨日死的,絕食而亡,屍首被人草草一卷,就運到宮外去了。事後,樂歌聽何嬤嬤說起,他死的時候雙眼圓睜,不曾瞑目。內人、宮婢們都在議論此事,人人都說張畫學終究是怕了,怕身首異處,於是就自行了斷,求個痛快。可她卻曉得,張丘絕不是怕死。
衛明珠垂眸,看不清楚神情,只輕輕“哦”了一聲。須臾,她皺了皺眉,輕聲道:“崇白他痴迷寫字、作畫,他曾對我說:可以不吃飯,卻不能不握筆,如今將他關起來,他怎耐得住?”
樂歌臉色發白,頭深深地低下去,不敢搭腔。
“樂歌兒,我這孩子若是出生了,要取個什麼樣的名字才好呢?”衛明珠雙手輕輕撫在自己尚未凸起的小腹上,神情間盡是滿足:“我倒是想了兩個。”她本就是極盛的容顏,此時唇角含笑,眼彩飛光,似清風曉露中的一朵鮮花。
樂歌腳步沉重,走過去坐在榻上,緊緊攥住衛明珠的手:“你說,我聽著。”
“生子名丹,生女喚彤,皆有熱烈、赤誠之意,你說好不好?”
“好!”樂歌強忍住眼淚,點頭道:“這孩子,會像他娘這般聰敏美麗,也會像他爹一樣才華出眾。” 這句討喜話,逗樂了衛明珠。她和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因旁人對自家孩子的讚美而面露喜悅。
“樂歌兒,我和崇白沒有野心……我們只想尋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那裡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他作畫我煮茶,看兒孫們繞膝歌唱,就這樣一輩子。”
“我知道!”樂歌根本不敢去瞧衛明珠的臉,只一味的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