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安職責在身,沒有心思想些別的,只低頭稱是。皇帝看了看他那慎重緊張的模樣笑道:“如今你對朕恭敬有餘,親切不足,反不如在陳留隨意自然,可見皇位這東西,孤單絕頂,可偏偏世人難有放下的……”皇帝話音未落,那邊已有暗衛通知白子安,烏鐸到了。白子安放眼望去,只見前方有二人風塵僕僕而來。
“你看,放不下的那人來了。”皇帝微微一笑,負手在後。話音還未落,只見那二人當首一名高大男子,已俯身將手按在胸前,行了燕國大禮,他道:“燕人烏鐸,見過齊皇陛下。”
“晉王請了。”皇帝叫起,那烏鐸抬起頭來。燈火之下,觀之偉岸堂堂,劍眉深目,容顏俊美。因是喬裝,烏鐸穿著齊朝貴族男子的服飾,外服微敞,裡衣起伏。即使衣著溫文,卻自有一種雄闊氣勢,讓人眼前一亮。
“常聽人說,燕國晉王奇偉,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啊。”皇帝開口讚道,一旁的白子安也微微點頭附和,心中暗想:這烏鐸真非浪得虛名。
“齊皇誇讚,烏鐸愧不敢當。”烏鐸雖不便直面打量皇帝,卻也看了個分明。他曉得齊國男子大多溫文,可眼前這位齊國之主確是雋爽之極,高華之下深沉內斂,別有氣韻。就像小時候子師教他的儒家詩句,雖是樸素淡雅,迂迴婉轉,卻機鋒暗藏,內有光華。
“晉王以特使身份來齊,又暗中呈書與朕。朕想,若晉王與朕拘著身份,還不如不要私下相見。今日朕選定雲夢澤為你我相見之地,希望能與你拋開彼此身份,我不是齊主,你也不是晉王,僅以朋友相待,如何?”皇帝說罷,烏鐸連聲稱好。他本是草原男子,雖是皇子身份,燕國晉王,也卻極厭煩這些繁文縟節。齊皇如此說話,倒不禁讓他刮目相看。
“請皇上與晉王,邊飲酒邊說話。”白子安料定兩人有一番好講,特備下了軟席美酒,抬手讓隨人將所備之物呈上。
“美酒倒是可以留,軟席撤走。這天地自然,朕與晉王也應該自然。來,上石吧。”皇帝指了指山崖邊的大石,平滑寬大,可容十來人落腳。
“好!齊皇隨性,我豈能不從。”烏鐸轉手一撐,身姿極是利落,轉眼已在崖石之上。
因那崖石甚險,靠著萬丈懸崖,白子安不免心中一驚。皇帝身旁的心腹內人王舟更是嚇得心驚膽顫:“白大人,皇上他……也要上啊?”
皇帝見烏鐸先行,雙足一蹬,身形拔起,如孤鴻翱翔,上石與烏鐸分席而坐。這一番行雲流水之舉,看得烏鐸心生讚歎:人說齊皇文武雙全,倒也不虛。
內人王舟驚魂未定,身子癱軟下來,靠著白子安道:“白大人,這事兒可一不可再,否則小人的命長不了。”
“彼此彼此。”白子安揮手示意幾個隨人下去,只留自己和王舟在崖石下守著。
“烏鐸私自呈書,只想說一件事……我不甘只做晉王。”烏鐸笑意收斂,坦言道。
“晉王開門見山,此話可真實在。不瞞晉王,從朕出生起,從沒有人和朕說話說得那麼實在。”皇帝含笑相對。
“我們燕人不鬧虛的。千里而來,因敬齊皇睿智果敢,今日初見齊皇,齊皇爽利讓烏鐸更是敬仰。烏鐸斗膽,心中已將齊皇引為知己,知己說話,不好這些個拐彎抹角,實話一句,方顯得我男兒本色。”烏鐸鏗鏘之音,摯誠之外倒也不覺一絲莽撞。
“晉王真漢子也!”皇帝讚道,眸中笑意萌動。
“今日來見齊皇,懇求齊國襄助,若依烏鐸自身之力,怕是宏圖無望了。”烏鐸言語倒也沒有寥落之意。
“哦,這樣說來,朕倒有兩處不解。其一,晉王為人自信,今日為何妄自菲薄?其二,世人都不做無利之買賣,晉王憑什麼覺得,齊國會出手助你?”
“燕國形勢,齊皇心知。我父皇多內寵,兒子也多,可眾子當中惟有我與我兄烏留珠方堪稱心。我兄烏留珠乃齊王你的妹婿,側妃更是肇慶王掌珠,母妃乃蒙坦王長女,宗族勢力龐大。相形之下,烏鐸我可算乾乾淨淨,蕭蕭條條,與人鬥,才智勇力罷了,可與勢鬥,人就變得渺小可笑,不知齊皇能否感同身受?”烏鐸這話一出,聽得崖石下的白子安和王舟險些要暈。
王舟嘟囔了一句:“這個晉王真是個蠻子。”
白子安卻暗想:世人都知道的事,可皆不敢言。誰都知道皇上登基不易。相似的境地,相似的身份,這不是存心讓人心生芥蒂嗎?
“感同身受。”皇帝微微點頭。
烏鐸心中驚訝,先前所說的折服敬仰之詞難免有些虛應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