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
樂歌自知再沒有出宮的機會,終會老死在那精緻尊貴的四格子裡,情境比在深閨中還要糟糕。她渴望回家,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到了。”許久,那男子突然開口。
樂歌見景緻漸漸熟悉,終忍不住探出頭去。槐楊兩株是百年前的古樹,簡潔疏朗,是她六歲時,父親親自移植的。當時討的是一個“山林之趣”,也是玄學中的門庭枝茂的吉祥喻意。
隨行的家僕伺候那男子下車,又來為樂歌掀簾。她甫一出來,便再也移不開眼。她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宅子,日日夜夜,所有情境彷彿就在眼前。她的家,實實在在的存在。雖然門牆殘了,匾門卸了,再也沒有親人在堂,聽不到閒話,笑聲和爭吵。
樂歌到今日方才明白,原來爭吵也是一件奢侈幸福的事。
樂歌忍住眼淚,推門而入。那男子也隨著樂歌一樣靜默,吩咐完了左右,便緊緊隨著她,腳步輕緩。
樂歌經抄手遊廊,臨湖而行。見的是一水涵碧,每到中秋時分,樂家宗族叔輩們,都會聚集此處,賞月聽曲,好不熱鬧。
如今,大片大片的枯荷,呈現在樂歌面前,無比的荒蕪與頹敗。樂歌緩緩地蹲□來,淚水順著眼角,無聲地滴落荷塘,隨著漣漪消失無痕。
那男子坐在廊前,用手去撫樂歌瘦弱的背,似要給她一點安慰。他目光黝深,別有心情。而樂歌似乎也忘了,男女之間該有的防備。
樂歌抬頭,見湖對面,吉甫作頌,穆如清風的“涵庭”正是父親的書房。朝局風聲鶴唳時,多有朝中重臣深夜入府,包括她那位仁厚的表兄雍王。
屋舍蕭條,樂家本就子嗣不盛,現在更是空曠得可憐。
陽光漸漸收攏,斜照三分,空窗、漏窗、洞門,隔而不絕。樂歌突然想起了什麼,急步奔跑。身後的腳步聲依然跟隨著,不緊不慢。
樂歌尋到菊軒門後,是一方小小的天地,懸著兄長親手為她扎的鞦韆。她為它取名叫“自在處”,還親自寫了一幅“高高下下天成景,密密疏疏自在花”的字,父親評說寫得不錯。
當年的她不知有多得意。
樂歌在鞦韆前,用手撫摸著麻繩的粗礪。身後那男子開口道:“坐上去吧。”
樂歌摸索著坐穩,那男子已在她身後,一下下推著。裙裾在寒風中飛揚,她的手將麻繩拽得更緊,眼前卻越發模糊。
許久,那男子停下手中的動作,鞦韆就慢慢地緩了下來。他的聲音如此溫和,就響在樂歌耳邊:“樂大人若是還活著,一定不想見你這樣。”
“是,可他們已經死了,全死了!”樂歌猛然立起,狠狠地盯著那男子,怨恨之外透著提防。她不需要好意,她需要的不過是親人安在,所有的都能和從前一樣。
那男子一怔,神色漸漸平復,又變得深邃難懂。
“這是?”他眯著眼,尋找話題,用手指著揖峰軒邊的小樓。這是宅院中最佳的觀景之處,父親的寵愛,讓她獨居高處,眾星捧月。
樂歌轉過身去,沿著遊廊往西,像往日一樣登樓。
閨樓珠簾仍在,是她吩咐婢女們一粒一粒串起來的。五蝠繡花荷包掛在門前是討喜的意思,二叔母見著喜歡,也曾問她討了去。
書案,妝臺,盆架擺在原位,沾滿了灰塵。母親如果活著,定不會由著它們髒亂,她是愛潔之人,全身心地撲在家中,一物一飾,樣樣經心。
樂歌心中悲慼,似被利爪撓破,再也憋不住,蹲□子低低地哭,像幼獸一般地嗚咽。模糊間,只看見那人的鞋面,鮮亮的綢布。
樂歌哭了多久,那男子就立了多久,好像渾然不存在似的。
在一個外人面前,樂歌不想再裝樂家唯一堅強的存活者。其實,她本來就是個軟弱的人。
樂歌哭夠了,才覺得腿腳麻木。那人好心拉了她一把,用指腹溫柔地為她拭淚。樂歌沒有避開,竟然貪戀這一刻,有點像兄長,常在她受委屈的時候,耐心地安慰她。
“罪臣的宅院,對他們沒用。邢家會不會將這裡賣了?”樂歌問,語氣像個孩子般的渴望。
“聽說邢侯厭棄,可邢鑑邢大人喜歡,他要留下這裡。”那人說得模稜兩可。
“你有辦法的,是不是?”樂家的宅子,可以易人,卻不能落在邢家的手上,惟有如此,父親在九泉之下方可安息。
“或許吧。”那人依然不置可否。樂歌突然撲通跪下,聲響極大,弓起身子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角邊。
“